蛟六又躺在了瀑布白川下，聽著賀拔六野一步步走來的聲音。

    “值得嗎？”它若有所思地念出這三個(gè)字，剛張開嘴，大汩血液從口中噴出，沒能念出來。

    上一次躺在這兒的時(shí)候，它有機(jī)會逃出去，它有機(jī)會和蛟族的孩子們重聚，帶著它們離開險(xiǎn)惡的天極界，去一個(gè)更好的界域生活。

    但是，當(dāng)它開始幻想其他界域的生活時(shí)，腦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什么都聯(lián)想不出。

    嶄新的界域、自由的海洋、孩子們的笑容......

    都沒能浮現(xiàn)出來。

    關(guān)于未來的事情想不到，以往千年的人生卻在眼前一一劃過。少時(shí)成名被寄予厚望，在滄溟海的歷險(xiǎn)，滄溟海之戰(zhàn)的經(jīng)過......

    最終定格在兩個(gè)畫面，君父和龍百川的自爆、蛟二死前的笑容。

    它想不通，君父為何要隨著龍百川自爆，當(dāng)時(shí)的情形自不自爆已無關(guān)緊要，君父本可以轉(zhuǎn)世，本可以重來下一輩子。

    它想不通，蛟二為何會讓它活下來，蛟二本可以讓自己活下來......

    不知為何，它又想起了眬歸城外那個(gè)王家長老，她本可以離開，她自知打不過它，卻依舊為了殺掉龍伏耗盡自己的生命。

    他們，本來可以活下去，卻自愿選擇了死。

    龍百川、君父、蛟二、王家長老，他們尋到了最終的歸宿，尋到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蛟二之前以為，埋骨之地應(yīng)是深思熟慮許久之后，才定下的。然而當(dāng)它第一次躺在瀑布下，海水傾覆下來的那一刻，它突然明白了。

    啊，這就是它的埋骨之地了。

    他們選擇不了生為什么，為何出生，但是可以選擇為何而死。

    賀拔六野走到蛟六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它，抬手打算給它最后一擊。

    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蛟六身體的靈氣動蕩起來，四肢各處的靈氣一起匯到丹田，滿頭青絲變?yōu)榘装l(fā)。它艱難地坐了起來，狠狠地拔掉胸膛的冰柱。

    藍(lán)色的血液濺上白發(fā)，白發(fā)又染成了之前的藍(lán)色。

    它突然笑了起來，化為蛟身，面對傾覆下來的白川，逆著瀑布，扶搖直上。

    賀拔六野嗤笑一聲，“這時(shí)候想逃？晚了?！?/br>
    他張開五指，瀑布白川瞬間凝結(jié)成冰壁，劈頭蓋臉地砸在蔚藍(lán)色的蛟身上。仿佛是白天塌了下來一般，眼見著就要壓死蛟六。

    然而蛟六就這么頂著所有冰刺、頂著所有攻擊，只顧著往上沖去。

    蔚藍(lán)色的蛟鱗一片片剮了下來，皮rou一塊塊翻滾出來，蛟角被壓折打斷，蛟筋剝離脊梁斷了大半，一聲□□也沒有，恣意的笑聲反而響徹整座萬魔峰。

    “吾不如龍百川，沒有傳奇的一生，但也值一個(gè)酣暢的落幕?！?/br>
    賀拔六野心覺不對勁，控制所有的白冰，凝成一面巨厚的墻壁，擋在蛟六上方。

    這一面墻，饒是它再怎么不要命，也沖不破。

    它一頭撞在白墻，被擋住了。

    緊接著，整座萬魔峰的靈氣劇烈地?fù)u晃了一瞬，洶涌澎湃地朝蛟六撲去，匯聚在它身上。蔚藍(lán)色的蛟身上，迸射出強(qiáng)烈的白光，在黑暗不見天日的禁地，仿佛白虹貫日一般。

    轟——

    賀拔六野連忙抬手擋住，避開自爆的威力。

    遮天蔽日的白冰被白光吞噬，白光消散之后，禁地上方豁出一個(gè)巨大的窟窿，地下城的景像露了出來。浩浩蕩蕩的魔氣，順著窟窿，往地下城流了出去。

    賀拔六野瞳孔驟然一縮，“不——”

    地下城。

    街道像是地震一般劇烈地晃動起來，以賀拔家族的禁地為中心，地面裂出一道道深深的溝壑，眾人站都站不穩(wěn)，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下面出來了。

    轟地一聲，賀拔家族禁地突然裂出個(gè)大口子，閃耀刺眼的白光、令人心顫的靈氣從那兒散發(fā)出來。

    是自爆！

    一道蔚藍(lán)色的身影從地下升出，騰空而起，所過之處，冰寒之氣泛濫出來。

    那身影不過掠過賀拔家族的領(lǐng)地，那兒的熊熊燃燒的鳳火，眾人束手無策的大火，傾倒多少海水都滅不了的火焰，轉(zhuǎn)瞬間就凝結(jié)成冰山。里邊的鳳火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般，一縷縷火焰、一絲絲火苗保持原有的樣子，被凍成了冰塊。

    蔚藍(lán)色的身影又掠過地下城，直沖云霄。

    暗沉的夜幕染成了蔚藍(lán)色，仿佛天翻地覆，天空成了大海一般，分不清上面的到底是天空還是大海。

    蔚藍(lán)色的蛟就這么在它的“大海”游了兩圈，游過萬千繁星，游過彎彎弦月，身影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

    眾人癡癡地仰望“大海”，喃喃道：“龍？”

    “不，是蛟?！?/br>
    微弱的話語在巷子里響起。

    和光看著蛟六最后的身影，心頭就像被大石頭壓上一般，悶悶的難受。

    它本來可以活下去的。

    當(dāng)時(shí)的所有人還沒有想到，這道蔚藍(lán)色的身影，這片繁星大海，竟然是蛟在這世上最后的絕唱。

    這一幕，不僅地下城的奴隸們管事們見到了。地面上的代表們也看到了，代表們疑惑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也不顧天極界的禁忌，探頭往下張望開來。

    鳳火已滅，海水凍結(jié)，地下城的場面頓時(shí)清晰起來。

    代表們這一看，就看到了賀拔家族的禁地，蛟身升起撞出的窟窿，縷縷黑霧從中溢了出來。

    “那是什么——”

    代表們聽到這話，紛紛看向那個(gè)口子。

    地下城，賀拔家族禁地附近的管事們離得最近，看得也更清楚。

    一名管事疑惑地走上前，伸出手剛要摸，身后的人頓時(shí)叫住了他。

    “住手！”

    身后那人一臉驚恐，害怕地往后撤去，上下唇不斷打顫，幾乎吐不出一具完整的話，“不......不要摸，快......快回來！”

    離得最近的管事看了看黑霧，又看了看驚恐萬狀的眾人，登時(shí)明白了過來。黑霧飄浮到眼前，他渾身一抖，連滾帶爬地逃了開來。

    一聲凄厲的尖叫刺破地下城，響徹街頭巷尾。

    “魔氣——有魔氣——”

    這一瞬間，諾大的地下城倏地一靜。

    逃跑的奴隸們驚得站在原地，搶救府邸的管事們放下了手里的器物，打斗過程中的奴隸管事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整個(gè)地下城，就連即將要倒塌的房屋都因?yàn)檫@一句話，嚇得不敢倒下去一般。

    鐺——

    不知是誰率先拉響警報(bào)，千年未響的警報(bào)聲喚回了所有人的心神。

    以這一聲警報(bào)為令，地下城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紛紛遠(yuǎn)離賀拔家族的禁地。地動山搖的地震再一次晃動街道，不過這一次沒能阻住任何人，管事們奴隸們爭先恐后地逃離地下城。

    在所有人眼里，地下城成了個(gè)吃人的魔獄，晚一步，就會死。

    站在地面上，站在安全之處的代表們，他們鬧中想的沒有逃離這么簡單。比起怎么逃離魔氣，他們心中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是真的魔氣？”

    “天極界怎么會有魔氣？”

    “魔氣是從賀拔家族的禁地溢出來的，看樣子其他世家大族的人都不知道這回事兒，不然底下不會是這個(gè)場面。”

    ......

    諸天萬界的代表們神色各異，心中又不安又興奮。他們不關(guān)心地下城的奴隸們，也不關(guān)心地下城的慘狀，更不關(guān)心天極界的異樣，他們心里眼里只有那些魔氣。

    諸天萬界既望而生畏、又趨之若鶩的魔氣。

    淪陷的界域進(jìn)不去，坤輿界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諸天萬界無路可尋，現(xiàn)在，居然在天極界看到了，魔氣就在他們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撈到。

    下一刻，天極界世家大族的家主們紛至沓來。

    他們站在安全距離外，凝視著賀拔家族禁地的方向，眉頭擰得極緊，神情嚴(yán)肅，似乎也不知道這回事兒。

    尉遲家主抓了個(gè)賀拔家族的管事，厲色道：“你們家主呢？賀拔六野呢？他不該出來說幾句嗎？”

    賀拔管事害怕地?fù)u頭，“不知道，小的只是個(gè)低階管事，不清楚家主的行蹤。”

    尉遲家主還欲問，一句帶著歉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今日之事，實(shí)在對不起諸位?！辟R拔勢面露不安，朝眾人真誠地道歉。

    尉遲家主擺擺手，打斷道：“我沒空和你扯犢子，把賀拔六野叫出來，底下那場面怎么弄？魔氣怎么回事？他總得給個(gè)說法?！?/br>
    旁邊又有一家主突然想到了什么，插了一句，“賀拔家主今夜似乎去異界開會了?！?/br>
    賀拔勢心中涌上狂喜，又立即壓了下去。他搓了搓手，避開了尉遲家主的眼神，假裝糾結(jié)了一會兒，而后深吸一口氣，裝作艱難之下才下定決心的樣子，弱聲弱氣地?cái)D出一句話。

    “其實(shí)......今夜家主回來了，他往禁地的方向去了，還沒有出來。”

    “賀拔六野在那下面？”尉遲家主訝異得微微睜大眼睛。

    眾人皆是一驚，轉(zhuǎn)頭看向禁地那兒黑沉沉的魔氣，都擰緊了眉頭。

    “那么多魔氣，他怎么下去的？”

    “老衲記得賀拔施主是道修，修冰系功法，那么多魔氣，老衲也撐不住......”異界佛修的話沒有說完，在場眾人卻都懂了他的意思。

    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底下的黑霧劇烈地動蕩起來，分開出一條道，蔚藍(lán)色的海水從中間的小道出來，海水中的人赫然是賀拔六野。

    賀拔六野剛走出魔氣范圍，登時(shí)就被圍住了。

    諸天萬界的代表們、世家大族的家主長老們，警惕地注視著賀拔六野，所有人都保持戰(zhàn)斗狀態(tài)，手都按在了武器上，唯恐賀拔六野突然發(fā)難。

    九德界的和郁率先發(fā)難，矛頭直指天極界。

    “賀拔家主，這可是諸天大會，諸天萬界的代表們精英修士們齊聚天極界，因?yàn)橄嘈拍銈兲鞓O界的安全，沒有一個(gè)界域派來了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你們天極界若是動歪心思，隨時(shí)能干掉我們所有人。結(jié)果呢，你們天極界竟然暗藏魔氣！”

    和郁瞇起眼睛，“怎么著，天極界打算用魔氣害死我們？”

    賀拔六野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天極界會保證所有異界修士的安全?！?/br>
    和郁面無表情地笑了一聲，“那么，天極界該不該解釋一下這些魔氣？畢竟......要是泄漏了，我們所有人就栽在天極界了?！?/br>
    原本眾人還不知道和郁的算盤，不明白他提起諸天大會干嘛，偏了魔氣的主題。這話一出，眾人恍然大悟，這小子拿萬界代表們的安危來壓天極界。

    明明魔氣是天極界的私事，這么一壓，私事就變成了威脅代表們安全的公事。天極界不想解釋，也得解釋。

    聽到這話，天極界世家大族的家主們連忙撇清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