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殘指嫌棄地吐出兩個字。 四周的霧氣劇烈地晃動起來,黑影越來越近、越來愈多,赫然是一具具奇形怪狀的尸體,有頭的沒頭的、缺胳膊少腿的、只剩一副骨架的......都聚集在殘指身邊,僵直地沖著季子野奔去。 蕭玉成猛然想起,殘指是傀儡師,萬人冢豈不是他的陵水寶地,半夜把所有尸體叫起來嗨都沒問題,真真墳頭蹦迪。 季子野臉色黑如鍋底,他怎么砍,也砍不完這么多尸體,哪怕他砍倒了,尸體沒有痛覺,又回自己爬起來,魔氣更對尸體毫無作用。 不過一會兒,他便筋疲力盡,累得大喘氣。 尸體圈圈包圍了他。 殘指又扭了扭小指,四下閃過無數(shù)道細(xì)光,霧氣被切割得七零八碎,搖搖欲墜。季子野臉色大變,身體歪七扭八地動了起來,以一種異常扭曲的方式浮在半空中。 細(xì)線密密麻麻地捆住了季子野。 殘指掀起眼皮,瞥了蕭玉成一眼,“你說的那具男尸在何處?帶我去??偟脦c(diǎn)實(shí)際的證據(jù)回去,中介人那家伙的心黑得很。” 蕭玉成得令,連忙點(diǎn)頭哈腰,在前邊帶路。雖然殘指是為了懸賞令才出手,但他確確實(shí)實(shí)救了自己,這點(diǎn)分寸蕭玉成還是懂的。 然而,三人走到那處時(shí),男尸和女尸不翼而飛。 “誒?”蕭玉成大驚,繞著那棵樹轉(zhuǎn)了好幾圈,怎么也找不到兩具尸體的影子,而季子野竟然大笑出來。 蕭玉成質(zhì)問道:“怎么回事?你銷毀了那兩具尸體?!奔咀右俺爸S地橫了一眼,依舊那么笑,沒答話。蕭玉成懶得搭理,捏住懸賞令,扭頭沖殘指道:“大哥你放心,物證沒了不打緊,我跟你回去做個人證。” 殘指沒看他,警惕地盯住他的身后,面色嚴(yán)肅。 咔嚓,懸賞令仿佛被什么東西隔斷了,從蕭玉成手中落下。 蕭玉成倒吸一口涼氣,誰? 他回身望去,寒涼的霧氣漸漸散開,露出一塊冰冷的墓碑,墓碑之上,赫然是一個人。那人渾身裹著黑袍子,連一絲皮膚都沒露出來。 黑袍子坐在墓碑上,一只腳隨意地曲著,一只腳懶懶地落下。 他緩緩地抬頭,蕭玉成緊緊地看著他,想看清他黑兜帽之下的臉,然而黑兜帽之下是黑霧,嚴(yán)絲合縫地?fù)踝×四槨?/br> “叫你殺幾個人而已,磨嘰?!?/br> 他的聲音粗啞得像是戈壁灘的砂石摩擦一般,看來做了偽裝。 “出了點(diǎn)意外?!?/br> 季子野身上的傀儡線陡然一散,蕭玉成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上,什么時(shí)候干的,這黑袍子的速度好快。他連忙轉(zhuǎn)身,想擒住季子野。 蕭玉成的身形剛剛轉(zhuǎn)了一點(diǎn),視野里掠過殘指震驚的臉,他看見殘指的瞳孔驟然一縮。不到一彈指,他剛剛轉(zhuǎn)過身,身后已然沒了季子野的身影,傀儡線才落地。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即轉(zhuǎn)回身,季子野已經(jīng)站到了黑衣人的身后。季子野絕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不然自己跑不到殘指身邊,半路就會被殺死。 黑袍子干的。 他的心仿佛從萬丈懸崖一落到底,如墜冰窖一般的刺骨寒冷緊緊裹住了他。 蕭玉成自問第六感很準(zhǔn),準(zhǔn)到他感覺到了柳幽幽這個人邪門,但是無論他怎么想遠(yuǎn)離她還是擺脫不了?;艄?jié)那一夜也是,雖然他被打到半死,為了柳幽幽無數(shù)次站起來和殘指拼命,拼到只剩半條命,但他感覺他那晚能活下來! 可是,現(xiàn)在他說不準(zhǔn)了。 黑袍子一眼看去就跟凡人一般,沒有任何靈氣或魔氣的流動。以他的修為,完全摸不到黑袍子的邊。 黑袍子就像汪洋無盡的大海,方才救出季子野所展現(xiàn)的實(shí)力不過冰山一角,大海之下,潛藏著一座凝固的大海,冰山才是大海的主體,表層的海面不過他人自以為對黑袍子的理解。 蕭玉成摸不到海面下的冰山,也不想伸頭去看,他一伸頭,頭怕是要斷了。 總之,看到黑袍子的第一眼,他全身的血流都沸騰了,叫囂著恐懼,叫囂著逃跑,他應(yīng)該拉上殘指趕緊跑。 季子野開口了,“身份暴露了,滅口吧。” 蕭玉成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扭頭看向殘指,擠眉弄眼示意,咱們得趕緊溜。 殘指沉重地?fù)u搖頭,一字一字地說道:“跑不掉?!?/br> 蕭玉成的心啪的一下碎了,殘指都說跑不了,難不成今日真要死在這兒。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蕭玉成只看見眼前閃過一陣黑影,咔嚓,后邊的樹登時(shí)倒了下去,旁邊的殘指不見蹤影,樹下傳來他的悶哼聲。 樹下,殘指肚子上破了個大洞,血rou嘩嘩流了一地。他吐出一口混雜著碎rou的血,慢騰騰地?fù)荛_散落的碎發(f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怪不得這么有恃無恐,原來背后有個靠山。” 他從懷里掏出一枚黑色的銅鈴,一下捏爆了。 嗷嗚—— 荒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鬼哭聲,鬼哭一聲接一聲,快速地傳了出去。 蕭玉成想起來了,夜止兒啼,鬼哭涂鳴,正是殘指的師父。 季子野有靠山,殘指也有?。⊥盔Q還是大乘后期呢! 蕭玉成心下一喜,這下他們有救了! 陰風(fēng)陣陣,鬼哭狼嚎。霧氣的流動未變,天色卻倏地一黯。 蕭玉成仰頭看去,枯木之上,赫然立著一個黑色的身影,臉上罩著青面獠牙的鬼面,擋住了清冷的弦月,腰帶垂著一支墨綠色的玉笛。 涂鳴! 涂鳴歪了歪頭,“真狼狽,被打成這樣。”說話時(shí),鬼哭聲再一次響起。他動了動身子,露出鎖骨之間的圓洞,清冷的月光透過圓洞灑下來。 呼—— 不過一瞬,涂鳴就落到了殘指身前,一把提起殘指的胳膊,捏住靈藥往殘指肚子上一倒,也不管殘指咬牙忍受的痛苦神情,粗暴地拍了拍,看著都疼。 處理完徒弟的事情后,涂鳴轉(zhuǎn)身,對上了黑袍子。 蕭玉成修為低,看不穿大能之間的打斗。他剛看見涂鳴摸上墨綠色的玉笛,視野頓時(shí)一空,無論是殘指還是黑袍子都不見蹤影。 鬼哭聲起起伏伏,一聲比一聲大。 黑霧升騰盤旋,幾乎要把籠罩荒林的霧氣都染成黑色。 他看不懂大能之間的打斗,但隱隱約約感覺到涂鳴被壓著打,因?yàn)闅堉傅哪樕絹碓侥?,十根手指扭得啪啪響,看似想沖上前去幫忙。 涂鳴是大乘后期,黑袍子能壓著打,莫非是大乘巔峰?不,蕭玉成直覺,可能更高...... 砰—— 地面沙石四濺,塵土紛紛,一切散盡后,大坑里的竟然是涂鳴。他咳了咳,玉笛上遍布著一道道深深刮痕,似乎隨時(shí)要折斷的樣子。 蕭玉成心頭打鼓,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要不咱們還是溜吧。” 季子野哂笑一聲,“你們一個也逃不了?!彼D(zhuǎn)頭看向黑袍子,“快點(diǎn)解決吧。”聽他的語氣,似乎對黑袍子的實(shí)力極有信心。 黑袍子卻停在原地,看兜帽對準(zhǔn)的方向,眼神直直盯住涂鳴的背部。 方才的打斗中,涂鳴的衣袍撕裂了,露出了后背,竟然是一道又一道傷疤,年份已有許久,傷疤上疊著傷疤,每一道疤痕都深淺不一,卻是朝著同一個方向。 就像是被人故意凌虐割出的一般。 涂鳴攏了攏衣袍,似乎是介意被人看見背部一般,又遮上了。他和黑袍子都看不清臉,但他說道:“無相魔門的渡劫期老怪不多,你如此肆無忌憚出手,不怕暴露身份?還是說,你打算滅了在場所有人?!?/br> 黑袍子沒答話,再一次朝涂鳴攻去,這一次,他的目標(biāo)是涂鳴的臉。 涂鳴不斷后退,為了不讓鬼面被掀開,數(shù)次竟然冒著身受重傷的危險(xiǎn)。然而他似乎精疲力盡了一般,速度慢了不少,好幾次差點(diǎn)被魔氣纏住。 黑袍子陡然加速,幾十股魔氣從不同方向朝涂鳴攻去,涂鳴險(xiǎn)險(xiǎn)擋過了所有的魔氣。就在這個時(shí)候,涂鳴腳下的土地一裂,一根藤蔓驟然破土而出,啪的一下,打掉了鬼面。 蕭玉成不禁屏氣,他也沒見過涂鳴的臉,他也很好奇。鬼樊樓傳聞從未有活人見過涂鳴的臉,盛京每一個被嚇壞的小孩見到的都只有那一張青面獠牙的鬼面。 黑袍子和涂鳴的打斗依舊在繼續(xù),兩人不依不饒。他實(shí)力不夠,只能勉強(qiáng)看出兩道交叉的身影,沒能從中捕捉到涂鳴的臉。 一直到涂鳴再一次被擊落,他才能在半空中驚鴻一瞥。 “臥槽?” 蕭玉成傻眼了,這張臉竟然和當(dāng)人昆侖劍尊夏枕風(fēng)有七成像!他拍了拍殘指的胳膊,實(shí)在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你師傅和昆侖劍尊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 比如說私生子,或者流落民間的孿生兄弟,背后隱藏著豪門世家不可說的桃色緋聞一類的。 殘指沒搭理他,憂心忡忡地看著涂鳴。 這時(shí),季子野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你浪費(fèi)太多時(shí)間了?!?/br> 黑袍子冷冷道:“我的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我自有分寸?!苯又衷谑中闹心鄢鼍儫o比的魔氣,猛地一掌拍向涂鳴,厲聲道,“還不出劍?你這破笛子可傷不了我?” 話音一落,涂鳴臉色一怔。 蕭玉成又拍了拍殘指,“你師父會劍法?他不是樂修嗎?”涂鳴的玉笛子和鬼哭幻術(shù)可是出了名的厲害,傳說連渡劫期的修士一不小心也會遭道。 殘指一把打開他的手,聲音有些破音,“我怎么知道!” 涂鳴壓下眉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彼灯鹩竦?,鬼哭聲一陣陣回響在荒林內(nèi)。 黑袍子嘆了口氣,一揮手,鬼哭聲嘎然而止,玉笛啪的碎了。“不到黃河不死心?!彼殖瘹堉敢稽c(diǎn),殘指登時(shí)飛了過去,被他掐住脖子。 “拔劍?!焙谂圩邮直城嘟钔蛊?,殘指神情猙獰,不斷地掙扎著,似乎快要喘不過氣。 涂鳴握緊了只剩一半的玉笛,臉色陰沉,緊緊地看著殘指。 “這樣的你打不過我,想要你的徒兒活命,就拔出你的劍!夏枕風(fēng)!”黑袍子的語氣愈加急促,殘指的臉色慢慢白了下去,掙扎也慢慢歇了,似乎要撐不住了。 就在這個時(shí)候,涂鳴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怒吼聲,“出來??!” 他神情突變,不再是陰沉的樣子,反而變得一派光風(fēng)霽月,語氣也緩了下來,“不行,同他打,靈氣就壓不住了,我會忍不住進(jìn)階?!?/br> 這幅模樣,與昆侖劍尊夏枕風(fēng)像了十成十! 他的神情又變回陰沉的樣子,“進(jìn)階就進(jìn)階,那可是我徒弟!” 一眨眼,神情又變得沉穩(wěn)平和,語氣嚴(yán)苛起來,“我是大乘期戰(zhàn)力,我的責(zé)任在此,我進(jìn)階了,坤輿界怎么辦?” 神情又陰沉下去,一邊喘氣一邊說道:“老子管你的狗屁責(zé)任,我徒弟就要死在眼前了?!?/br> 涂鳴的神情在陰沉與平和之間不斷切換,仿佛體內(nèi)有兩個人,似乎在互相爭吵著、較量著。黑袍子看著,輕輕笑了出來,手里漸漸松了,殘指從而能夠喘口氣。 蕭玉成癡癡地看著,“乖乖,你師父打不過就打不過,也不至于瘋吧?!?/br> 殘指咳了咳,眼神一黯,輕輕說了一句,“那可不是我?guī)煾浮!?/br> 涂鳴的神情停止在平和的那一面,他垂下眼眸,握緊拳頭,然而嘴里的話卻異常咬牙切齒,像是陰沉那一面的話,“管你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 猛烈的風(fēng)從四面八方?jīng)_來,仿佛鐵蹄的千軍萬馬一般,荒林終年彌漫的大霧陡然一顫,接著便散了。強(qiáng)風(fēng)卷成一個半透明的漩渦,停在了涂鳴的右手下方。 涂鳴臉色掙扎,握緊拳頭,不去碰那股漩渦,然而還是慢慢張開了。 風(fēng)聲緩緩變小,漩渦也緩緩散開,露出一柄劍身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