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光頭和尚克制自己不去想戰(zhàn)爭的勝負(fù),也不去想天魔軍隊的鐵蹄會不會踏過來,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幫助這支隊伍撤離,盡快地撤離。執(zhí)法堂六十七名字的姓名拖延的時間,霍師叔豁出性命拖延的時間,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費(fèi)。 撤離的隊伍在河流中行走,他們的神色不一,有的沉默無言地低頭行走,有的驚慌失措地抱緊了周圍的人,有的麻木不仁地綴在隊伍后頭,不催一下,不會往前挪一步...... 守衛(wèi)的佛修站在岸邊,佛修對魔氣的抗性更高,每一名佛修手中都攥緊了佛力符文,他們警惕地戒備著周圍,尤其是可能從樹海內(nèi)沖出的天魔。 一路上行來,他們遇上了幾十個沖出來的天魔,幸好天魔不是一群群打過來,而是一個個蹦出來。眾人不禁松了口氣,說明天魔的軍隊還沒有攻破防線,這些不過是落單偶然溜進(jìn)來的罷了。 光頭和尚一直警覺著,繃緊了腦子里的那根弦。樹海里傳來任何風(fēng)吹草動,他都會及時一棍子打死。 他沒有想到,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異變不是從樹海中發(fā)生的,而是從河流的隊伍內(nèi)發(fā)生的。 “啊——” 一道慘叫聲沖破云霄,陡然喝住了這群驚弓之鳥。 河流內(nèi)的隊伍轟然散開,以尖叫聲為圓心,看到這一幕的修士神色大驚,仿佛遇上了洪水猛獸一般,猛地遠(yuǎn)離開來,秩序登時就亂了。 “不要亂跑!” 光頭和尚怒喝一聲,扭頭朝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一名修士孤獨(dú)地站在中心,他眼角紅的滴血,神色猙獰,手中握著一把刀,刀身還在汩汩滴血。 這家伙,走火入魔了! 那片河流被染成了紅色,河底躺著一名一動不動的修士,他捂著肚子,一臉不可置信,眼神直直盯住走火入魔的修士,死也不肯閉上眼。 周圍的修士一臉恐懼地盯著入魔修士,擁擠著四散逃離。 光頭和尚提起棍子,大吼一聲,“我來搞定他,大家不要亂!”說完,他作勢要往那兒飛去。 就在這個時候,尖叫聲又響起來,從隊伍前方、隊伍后方,隊伍中央......各個地方傳來,此起彼伏,一聲接著一聲。 恐懼的情緒就像一張拉滿了弦的長弓,一下子吞沒了全場。 光頭修士嘶聲力竭地大吼,他的聲音轉(zhuǎn)瞬淹沒在恐懼聲和混亂聲中,他的身體淹沒在馬仰人翻的隊伍中,場面控制不住了。 等他解決掉那名入魔修士,等他的師兄弟解決掉其他的入魔修士,眾人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驚恐地看著他們,人心已經(jīng)亂了。 他們耗費(fèi)了巨大的代價,解決了第一波sao亂,隊伍重新聚起來,繼續(xù)沉默不語地前行。 一切沒什么變化,只是人少了點(diǎn),隊伍散了點(diǎn),河流的水紅了點(diǎn),再也清澈不回去了。 修士一個一個走火入魔,他們分不清哪個感染了魔氣,也沒有這么多時間去一個個弄明白,sao亂一波波地爆發(fā),又一波波地被壓下。 有人沉吟不語地默默行走,有人麻木不仁地綴在隊伍后頭,但是沒有人再驚慌失措地抱緊周圍的人。他們不知道那人會不會突然走火入魔,突然捅自己一刀。 懷疑和不安的氛圍裹挾了隊伍里的每一個人。 為了及時處理走火入魔的修士,光頭和尚不再守在岸邊,進(jìn)入了河流的隊伍中,他瞇眼掃視著周圍的每一個人,不放過每一個人異樣的舉動。 修士們神色不一,卻沒有一人敢與他對視,他們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被種下魔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突然之間走火入魔...... 這時,一個十余歲的孩子沒有察覺到這股難以言喻的氣氛,他慢慢地靠近光頭修士。孩子已經(jīng)修到了練氣期,離筑基只差一步。 按照這孩子的天賦,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恐怕會被大門大派的大能前輩爭著搶著收入座下。就算當(dāng)一個了無牽掛的散修,未來的成就也不可限量。 如今的亂世,他跟所有或平凡或非凡的修士沒有任何區(qū)別,擠在混亂臃腫的逃難隊伍內(nèi),功成名就、建功立業(yè)成了虛無縹緲的幻想,眼下可行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從這里逃出去!活下去! 光頭和尚扭頭瞥了孩子一眼,神情沒什么變化,連眼都沒眨。這樣天資卓絕的孩子太多了,不如說他最近見的太多了,天資不好根本沒法從淪陷的大陸那邊逃過來。 孩子湊到他身旁,討好地笑笑,開口道:“前輩,我們要往哪里去?” 隊伍安靜得嚇人,只有腳步撥動河水的聲音,眾人還盡可能地放輕腳步,盡可能減輕發(fā)出的動靜。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眾人壓住心底的恐懼,扭頭望向中央的光頭和尚。 光頭和尚愣住,掃了他一眼,又挪開了眼神,悶悶地說道:“安全的地方?!?/br> 孩子似乎沒注意到光頭和尚想避開問題的心思,他追問道:“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有人一哽咽,低聲哭泣了一聲,悲傷的情緒如同水面的漣漪一般,嘩地蔓延開來,牢牢地卷住了漣漪里的每一個人。 這些人,他們趕在大陸淪陷前,從河流的東面逃來,逃到了西面的萬佛宗?,F(xiàn)在,他們又要往順著這條河流,往更西的地方逃去。 這條河流,對他們來說并不陌生,它是所有修士的生命線,靠著它,他們才逃出了淪陷的大陸。 他們曾以為萬佛宗是逃難的終點(diǎn),沒想到這里不過是中轉(zhuǎn)站,而他們還不知道終點(diǎn)在哪里。坤輿界的哪個地方是安全的? 坤輿界,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光頭和尚頓了頓,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沒法回答,他不知道。三光堂主只讓他們逃離萬佛宗,往西邊逃去,卻沒有指明逃到哪里才停,堂主也不知道。 他抬手按住孩子的腦袋,使勁摸了摸,含糊道:“走吧。” 孩子低下頭,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舉起手按住腦袋上的大手,古怪地笑了笑,聲音喑啞干澀,“什么嘛?原來你也不知道!” 光頭和尚心覺不對,連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眾人見他這番舉動,也察覺到不對,紛紛遠(yuǎn)離這兒,空出一個圈, 孩子低低笑著,笑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他抬起頭,眼里赫然是猩紅的血色,周身魔氣動蕩。 他,也被種下了魔氣。 光頭和尚暗罵一聲,抽出鐵棍朝孩子揮去,風(fēng)聲猛烈,眼見就要一棍子抽飛孩子的腦袋,棍子離脖子還差一毫厘時,驟然頓住。 孩子垂下眼皮,一滴眼淚從眼角滑下,“我啊,只是想安心地修煉而已,不能證道飛升也行,不能揚(yáng)名立萬也行,什么琳瑯滿目的資源、什么嫡傳弟子的地位,全都無所謂!” 孩子慢慢地走上前,一把揪住和尚的衣領(lǐng),紅著眼睛質(zhì)問道:“為什么你們打不過天魔!為什么我們要逃跑?我不想去荒蠻貧瘠的西部,我想留在這兒?。∥蚁牖氐阶约旱淖陂T,那個夏天花開遍野、冬日十萬梅林的香雪海??!” 光頭和尚垂眸看著孩子,不禁喉嚨哽咽。 原來這孩子來自香雪海,那個死守山門、以身殉道的宗門,恐怕戰(zhàn)爭打響前,這孩子的師長提前送走了他。 這孩子的心魔也清楚了,他心中不甘,他想回到香雪海,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像師長一樣死守山門,他也想以身殉道。 光頭和尚深吸一口氣,一根根撥開孩子的手指,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一把拎起他,用力往樹海扔去?!拔也幌霘⒛悖梢膊荒茏屇銛_亂這支隊伍,不能讓你浪費(fèi)撤離的時間?!?/br> “你有苦衷,我也有,我不能浪費(fèi)師門豁出性命爭取的時間?!?/br> 砰—— 孩子掉了下去,樹海里沒傳來任何動靜。 光頭和尚大吼一聲,“活下去吧,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啊——救命啊,快,快,他也走火入魔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幸好出事的地方離得近,光頭和尚迅速趕到了那一處,然而這個入魔修士的實(shí)力不差,又斗志兇猛,想要擺平這家伙,要費(fèi)點(diǎn)時間。 光頭和尚緊緊盯住入魔修士,朝四周的修士猛地?fù)]手,大聲道:“你們先走,不要浪費(fèi)時間!” 四周的修士渾身一抖,就像被老鷹驅(qū)趕的小雞一般,繞過這一塊地方,畏畏縮縮地繼續(xù)向前進(jìn)。 光頭修士費(fèi)了不少周折,才解決掉這家伙,事情解決完,身體多了不少傷口,也落到了隊伍的最后頭。他揮了揮鐵棍的血液,正準(zhǔn)備向前進(jìn)。 后頭還有一名修士,慢騰騰地挪動腳步,光頭和尚壓低眉頭,低吼了一聲,“喂,走快點(diǎn),掉隊了?!?/br> 那修士擺了擺手,聲音有氣無力,“你先走吧?!?/br> 光頭和尚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菩提城城門的方向一眼,黑沉沉的魔氣壓了下去,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不要命了?” 那修士苦笑一聲,“這么逃,能逃出去,逃出去了又如何?躲躲藏藏,碌碌終生,別說得道飛升,連安心修煉都做不到?!?/br> 光頭和尚瞇起眼睛,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他一眼。 嚯,元嬰期,刀修,居然還不到兩百歲。這家伙 ,無論放在哪個宗門,都是嫡傳弟子的水平。打起來,說不定比自己還厲害。 光頭和尚深吸一大口氣,壓住心底的怒意,走到刀修面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領(lǐng),往前拖,也不管他掙扎,死命兒往前拖。 刀修打掉和尚的手,神色有些煩躁,“別管我了?!?/br> 光頭和尚不信邪,死死拉住刀修的手,硬把扯起來,“誰他/媽想管你,元嬰期的刀修,呵,有點(diǎn)骨氣的都上戰(zhàn)場了,守在前線了,你這家伙居然窩在撤離的隊伍了。” 他的聲音硬了起來,“窩囊廢、孬種、垃圾,修到這么高有什么用,還是臨戰(zhàn)退縮了。既然逃了,你他/媽就逃到底??!拄在這兒干嘛,怎么?想玩英雄末路?” 刀修似乎被光頭和尚的語氣激怒了,猛地推開他,“看不起就別管我啊,你自己跑啊,我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有什么資格管我?你看不慣我逃跑,自己跑上前線拼命去??!” 光頭和尚冷笑出來,慢慢地走近刀修,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拳揍在他臉上,“關(guān)系?怎么可能沒關(guān)系?我怎么沒資格管你?” 光頭和尚抬起手,又要一拳揍下,被刀修猛然攥住。他咬緊牙關(guān),使勁兒收回手,作勢又要一拳揍下。 “你逃跑的時間,你的命,全是前線的人從天魔手下?lián)尰貋淼模?媽是我?guī)熜值艿拿鼡Q來的。你跟我說沒關(guān)系?” 刀修正準(zhǔn)備攔住這一拳,聽到這話,登時愣住,任由這一拳砸在他臉上,這一拳極厲害,不僅腦中嗡嗡作響,心頭也砰砰直跳。 “我的六十七個師兄弟,死了,為了給你們撤離爭取時間。我的師叔,她才元嬰期,一人守在西面,去攔魔相。那可是魔相??!她半個月前,才進(jìn)階元嬰!” 又一拳揍下,刀修放下了自己的手,受了這一拳。 “你以為我不想上前線?你以為我不想和我?guī)熜值芩涝谝黄??可是,?.....我不行??!” 刀修驟然睜大眼睛,他看到光頭和尚表情扭曲在一起,他聽到光頭和尚聲音哽咽起來,一大顆一大顆guntang的水珠打在他臉上,直直地打進(jìn)他心臟。 “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wù)要做,我要帶著隊伍撤離,我要保護(hù)你們,我不能讓我?guī)熜值馨装姿涝谇熬€,我不能讓他們的犧牲毫無用處!” 刀修垂下眼皮,竟然不敢直視光頭和尚,他被拉住衣領(lǐng)提了起來,而這一次,他沒有再掙扎。 兩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正準(zhǔn)備往前進(jìn),追上隊伍時,樹海中驀地響起一陣一陣鳥鳴,尖銳得刺耳。 一陣強(qiáng)風(fēng),猛地從他們身后吹來,從菩提城城門的方向吹來,夾雜著濃稠的血腥味。樹海猛烈地晃動起來,參天古木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一群一群鳥兒爭先恐后地擠了出來,朝著天邊逃去。 光頭和尚猛地一怔,風(fēng)中夾雜著一句笑聲。 “抓住了。” 浩浩蕩蕩的魔氣從身后騰空而起,氣勢磅礴,光是背對著,就令人瑟瑟發(fā)抖,忍不出心生臣服。 光頭和尚正要轉(zhuǎn)身,噗嗤,眼前閃過一片刺眼的紅色。 一根黑色藤蔓唰地捅穿了刀修的胸膛,洶涌澎湃的魔氣注入刀修的身體內(nèi),他痛苦地嚎叫一聲,扭頭看向自己,眼睛瞪得極大,張開嘴,卻沒法發(fā)出聲音,只能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對不住。 嘴唇剛合上,刀修眼里的光芒就消散了,藤蔓唰地拔了出來,砰——濺起了一陣紅色的水花。 “呼——味道不錯。” 光頭和尚壓制住顫抖的身體,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他看見那人......不,那魔舔了舔嘴唇,饜足地笑了出來。 居然是魔相? 又是魔相! 不是西面的那只,是新的,另一個! 魔相站在高高的枝椏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俯視著掙扎前進(jìn)的隊伍。遮天蔽日的魔氣懸在他身后,壓得樹海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