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此時（三）

    ◎你有鳥嗎？◎

    邪修地界，鬼樊樓。

    城內(nèi)最大的一家酒樓內(nèi)，說書人正在臺上侃侃而談。

    “近日，鬼樊樓有兩個消息甚囂塵上，不知諸位聽過沒有？第一個，萬佛宗執(zhí)法堂三把手和光和無相魔門的少門主韓修離好了，拋棄了殘指。殘指因愛生恨，最近到處找佛修撒野。一時之間，鬼樊樓的和尚們風(fēng)聲鶴唳，一個個脫下了僧袍和念珠，收起了滿口的阿彌陀佛。生發(fā)劑的價格就像坐了竄天猴一樣，蹭蹭蹭地往上漲?！?/br>
    說書人話音剛落，酒樓便哄堂大笑。

    自從涂鳴擄走柳幽幽，殘指的緋色傳聞就是酒樓的?？土耍闹T多品位被扒了個底朝天。邪修們膽子肥、興致高，時常拿殘指的流言當(dāng)飯后談資。

    “這事兒不假，前日我住城東的客棧，大半夜吵得鬧，我打開窗戶一看，殘指正掄著一和尚的頭砸墻，瞪著那和尚的臉，似乎想把臉扒下來下酒吃?！?/br>
    “是了，還有墳山上的尼姑庵，也被他捅了個底朝天?！?/br>
    “對對對，住我隔壁那兒光頭和尚，到處找黑商都買不到生發(fā)劑，眼見殘指即將鬧到東街，連忙剃了一路人的頭，給自己披上了假發(fā)?！?/br>
    ……

    說書人一拍醒木，繼續(xù)說起了第二個消息。

    “諸位都知道，魔修修行魔氣，少有看不開的家伙叛門。偶爾路過的幾個魔修，都是好奇來鬼樊樓長長見識。我們都是邪修，卻也鮮少去招惹無相魔門的弟子，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這個月以來，鬼樊樓陸陸續(xù)續(xù)失蹤了十九個魔修?！?/br>
    聽到底下的討論聲、懷疑聲，說書人咳了咳，堅定地道：“這個數(shù)字不是小老兒胡謅的，可是無相魔門公布的?！?/br>
    底下安靜了一瞬。

    這話一出，該懂的都懂了。無相魔門的弟子在鬼樊樓失蹤，不至于要邪修們給個交代，但是無相魔門要派人來探查此事，先放出風(fēng)聲來，給不相關(guān)的邪修們交個底兒。

    聽客們大聲談?wù)摃r，一個穿著黑斗篷的修士悄悄離開了酒樓。

    黑斗篷是無相魔門的弟子，名叫陳珂。此番失蹤的十九名弟子中有四人是他的師弟，他擔(dān)憂難耐，比執(zhí)法堂的調(diào)查弟子先一步出發(fā)。

    陳珂找到鬼樊樓的情報販子，尾隨他，趁機拉入小巷子，綁了起來。

    鬼樊樓尋仇的頗多，治安極差，在街道上打打殺殺并不罕見。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陳珂的舉動，也不會有人多管閑事。

    陳珂痛揍情報販子以后，套出了更多關(guān)于魔修失蹤的情報。

    魔修失蹤事件從一個月前開始，最初失蹤的是入門不久的新弟子。后來，失蹤魔修的修為越來越高，從練氣初期到練氣后期，再到筑基初期，最近失蹤的魔修甚至達到了筑基巔峰，離金丹只差一步。

    情報販子半張臉腫起來，口齒不清地吐道：“就像有人在狩獵魔修一般，被看中的魔修實力越來越強。”

    陳珂提住他的衣領(lǐng)，急聲問道：“那人是誰？為何做這種事？”

    情報販子面露難色，道：“我不過是個小角色罷了，哪知道這種事……”說到一半，他倏地瞪大眼睛，眼神卻沒看著陳珂，而是望向了陳珂身后。

    就在這個時候，陳珂眼前投向一片高大的陰影。好像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而他絲毫沒有察覺到。

    仿佛是為了回答他的預(yù)感，低沉渾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找我？”

    陳珂后背一抖，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后頸劇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他再次醒來時，渾身痛苦不堪。他抬起頭，看到了黑漆漆的石壁，大概是一處洞xue。

    他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使不出一絲力氣，全身魔氣耗盡，丹田卻在獨自運轉(zhuǎn)?？墒?，產(chǎn)生的魔氣沒有流向他的經(jīng)脈，他順著魔氣的流向望去，一人坐在陣法中央，吸收他運轉(zhuǎn)出的魔氣。

    那人的臉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楚。

    陳珂吐出一口血，剛想說話，眼神卻被那人旁邊的小丘緊緊抓住了，他登時噴出一片血跡，心臟像被狠狠碾碎一般，疼得厲害。

    那根本不是小丘，而是尸體堆！

    尸體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身體好像被吸干了水的枯木一般，干癟瘦弱，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雙眼瞪得奇大，顯然是死不瞑目！

    尸體堆，露出來的赫然是師弟們的臉！

    陳珂握緊拳頭，恨恨地瞪著那人，痛罵道：“畜生！禽獸不如！”

    那人似乎是徹底沉迷修煉，對他的痛斥聲置若罔聞。哪怕他罵得再響、罵得再難聽，那人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三個時辰后，陳珂罵得喉嚨腫痛，只得放棄，沉下心來思考那人的目的。

    魔修離開無相魔門后，能夠運轉(zhuǎn)心法恢復(fù)魔氣，卻無法提升修為，因為沒有多余的魔氣可供吸收，除非吸收其他魔修身上的魔氣。

    陰影里的那人顯然把陳珂和師弟們當(dāng)做了魔氣提供源，吸收他們的魔氣來修煉。

    這人肯定是叛門的魔修，不然不會用這么舍近求遠的方法，而且鋌而走險地?fù)镒吡诉@么多魔修。

    但是，無相魔門幾年都出不了一個叛門的弟子，一旦有弟子想不開叛門了，消息肯定會鬧得人盡皆知，陳珂一點風(fēng)聲也沒聽過。

    那人只吸收練氣期和筑基期弟子的魔氣，修為肯定在金丹期以下。

    近年來叛門的筑基期修士，陳珂想不到一個。

    感受到丹田逐漸窒澀，經(jīng)脈仿佛被完全凍住一般，陳珂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至少死之前，想知道那人的身份。

    陳珂直直地盯住那人，問道：“你是誰？”

    丹田運轉(zhuǎn)完最后一圈，像被卡進泥漿的車輪一般，再也轉(zhuǎn)不動了，那人也停止了修煉。

    陳珂看到那人站起身，身材異常高大，投下來的陰影仿佛一座小山一般。

    等到那人的臉完全暴露在光下時，陳珂卻愣住了。

    有些眼熟，卻不是無相魔門的弟子。無相魔門內(nèi)，如此高大的修士不多見。陳珂若是見過，絕不會忘記?？墒?，他卻不記得此人。

    那人走到陳珂眼前，抬手放在他的頭頂，要吸收最后的魔氣了。

    陳珂看到那人緩緩閉上眼，嘆息了一聲，熟練地吐出了四個字。

    “阿彌陀佛?！?/br>
    這一瞬間，陳珂想起來了。

    他見過這人，見過很多次，不在無相魔門，而是在酒樓說書人身后的留影壁上。

    被涂鳴橫刀奪愛的忘情禪子。

    鬼樊樓，城西。

    自從答應(yīng)和光，這些日子殘指一直在找畫像上的人。行走在鬼樊樓的邪修為了避開仇殺，或多或少做了些偽裝。

    唯一的線索，只剩下了兩個——佛修、翠鳥。

    殘指走到城西的小廟，橫了一眼頭頂?shù)呐曝?，不禁哂笑一聲?/br>
    “萬佛來朝寺？”

    萬佛來朝？

    呵，口氣挺大。

    來之前，殘指同情報販子打聽過這座廟。建了十幾年了，主持是個年輕英俊的佛修，不少女修自發(fā)供養(yǎng)，主持足不出戶就賺得盆滿鍋滿。

    殘指掀開頭頂?shù)亩得?，從正門進寺。

    前來拜訪的修士望見他標(biāo)志性的陰陽頭，登時剎住腳步，聯(lián)想到最近的傳聞，臉色大變，嚯地夾著尾巴溜走了。

    寺廟內(nèi)，眨眼間只剩下了殘指，和躺在樹下乘涼的佛修。

    殘指朝他提步走去，掃了一眼他的修為后，腳步一頓，停在了安全距離外。

    “你就是主持？”

    這人閉著眼，閑適地躺在破舊的藤椅上，慢悠悠地一上一下晃著，嘎吱嘎吱作響。他穿著一身純白的僧衣，松垮垮地露出了大半個胸膛，垂在鎖骨上的黑發(fā)間夾雜著一縷青色。

    這人掀起左眼皮，懶懶地瞥了殘指一眼，又闔上了。

    “供奉靈石左拐，供奉法寶右拐?！?/br>
    殘指微微頓了一下，這人大抵把自己當(dāng)做了沒腦子的好色香客。

    過了片刻，殘指不走也不動，主持似乎是嫌棄他礙事，終于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只腳懶懶地垂著，曲起另一只腳。

    主持屈指敲了敲藤椅，道：“找我有事？”

    殘指上下掃了他一眼，問道：“你有鳥嗎？”

    兩個線索：佛修，翠鳥，主持對上一個了。

    不料主持聞言，咧嘴一笑，青色的發(fā)絲垂過耳后，顯得有幾分邪性。

    “有?！?/br>
    藤椅嘎吱響了一聲。

    “掏出來看看。”

    主持笑得更大了，底下的藤椅嘎吱嘎吱響個不停，似乎要被坐塌了。

    “大庭廣眾之下，不太好吧?！?/br>
    看著主持調(diào)笑的神情，殘指不解地皺了皺眉，但還是繼續(xù)說道：“我就看一眼?！?/br>
    “你確定？”

    眼見著主持的手摸上了腰帶，殘指神色一變，終于明白過來了，忙不迭道：“別！”

    殘指忍不住后退一步，“你還有別的鳥嗎？”

    主持掃了身下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沒了?！?/br>
    嘎吱——

    聽到這兩個字，殘指轉(zhuǎn)身便走，腳步比來時快了好幾倍，像一陣抓不住的風(fēng)。

    主持遠望著殘指的殘影，幽幽地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瓜娃子，太不禁逗?！?/br>
    一聲哼聲從底下傳來。

    砰——

    破舊的藤椅驀地變成了一只翠色的八哥。

    它扇了扇翅膀，在主持頭頂盤旋一圈，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尖利地諷刺道：“要是光，早就把你那玩意兒捏爆了?！?/br>
    八哥嫌棄地掃了他腰帶以下一眼，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接著，他輕輕一笑，和善地看著自己。

    八哥翅膀一抖，一股寒氣油然而生，直覺不妙。還沒等它拍拍屁股飛離，兩只爪子一沉，渾身失重，緊接著頭部砰地一聲，暈眩得分不清東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