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有一股粘膩膈應(yīng)的觸感。 身下的王負(fù)荊微微一怔,又很快恢復(fù)如常,靜靜地舞起來。 和光恍然醒悟,對她來說,是她的皮膚貼上他的皮膚,頂多算隱形的私密接觸。 但是,對他來說,是皮rou相接。 他穿上死去的親人的一層皮,皮rou相接,他還要強(qiáng)迫自己接受,不吭一聲地為食rou寢皮的仇人跳舞。 這是何等的悲傷,何等的折辱! 和光看到,他眼里無光,仿佛一潭平靜的湖水,就算扔下一塊巨石,也只是沉入深處,泛不起一絲波瀾。 幾舞過后,軍旗被交給主持,由他帶給城外的顧將軍,代表大業(yè)帝送顧將軍出征。 和光貼上主持十指的金色指環(huán),有一股說不出的惡心感。 傍晚的盛京,血紅的晚霞遮天蔽日,催促著夕陽,逼迫它往西沉去,隱入翠色的群峰之間。 街頭,公卿貴族的叫罵聲,平民修士的卑微懦弱的乞討聲,高階大宅,臟亂瓦肆,角落枯骨,混雜交織在一起,共同鑄成了繁華熱鬧的盛京。 遠(yuǎn)處的皇宮靜靜端坐在最上峰,宮門下,主持一臉哂笑,把軍旗遞給披甲戴胄的顧將軍。 漫天的晚霞,高大的城墻,肅穆的顧家軍隊(duì),威嚴(yán)霸氣的顧將軍。 在和光眼里,這一切皆成了背景。 她直直地盯住顧將軍身旁,一臉與有榮焉的少年修士。 顧鈞座。 彼時,滿臉風(fēng)霜的正道盟主還是一個青蔥無知的少年,他抱著一把劍,自豪地仰頭望著顧將軍,絮絮叨叨地訴說著他的自豪與興奮,他的志愿是總有一天隨軍出征。 顧氏子弟的軍隊(duì)語氣親近地嘲笑他,顧將軍大笑著撫摸他的頭。 夕陽沉下的前一刻,顧氏子弟出征北城。 顧鈞座為他們送行,揮手大喊,早日回來,記得帶北城的特產(chǎn)。 顧氏子弟不知道他們將面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們的前路一片黑暗。 一臉笑意的顧鈞座不知道,這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他再也等不到他們的歸來了。 下次見面,他們是談瀛洲手下走火入魔的僵尸軍隊(duì),滿臉瘋狂,殺人如麻。 而顧鈞座,從一無所知的少年變成歷經(jīng)滄桑的青年,終究吞聲飲泣,揮劍斬向自己的親人。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沒有水!真的! 關(guān)于歷史上,各大勢力之間的關(guān)系,王家和鳳族有血緣關(guān)系,同龍族是世仇。顧家與龍族的關(guān)系等…… 以及七權(quán)原本的位置,比如王家是奴隸,謝家是悲催世家,到后來的變化。 這些對未來的劇情有很大影響。 第78章 78山雨欲來(二) ◎施主,您不要的手,小僧幫你剁了如何?◎ 和光的靈魂從軍旗轉(zhuǎn)移到顧鈞座的體內(nèi),與他共享五感,感同身受周圍的一切。 遠(yuǎn)方的落日沉入地平線,也拖走了最后一絲晚霞,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仿佛蒙上一層黑布。清冷的半月懶懶地掛在夜幕,垂眸注視著地表的一切。 顧鈞座站在城樓,望了許久顧家軍隊(duì)的背影,直到風(fēng)沙吹散掩埋他們的腳步,直到定更,鐘樓的鼓鳴連連敲響三下。 他才轉(zhuǎn)身下樓,往顧府的方向走去。 還有七日,便是大業(yè)帝的誕辰慶典。 攀附皇朝的大小門派掏空家底,揣著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三跪六拜去往紫禁城祝賀,只為在內(nèi)陸的門派爭斗中搭上皇朝的順風(fēng)車。 如果順利的話,像龍族干掉鳳族一般,把敵對競爭的門派一鍋端了。 出任在外的公卿官員委派家族的子弟,指示他們帶著全家的希望到盛京拉扯、走動關(guān)系,只為在高門大姓前刷足臉,爭奪一個更高更遠(yuǎn)的前程。 盛京城,寬闊的街道上方張燈結(jié)彩,酒樓妓院燈紅酒綠,叫賣聲、醉酒聲不絕于耳,紙亂金迷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顧鈞座路過盛京城內(nèi)最大的戲樓,門口圍成一團(tuán),喧鬧和叱罵聲亮得地溝里的肥老鼠都抖了幾抖。 和光覺得聲音略有些耳熟,像是剛才送來軍旗的那位主持。 顧鈞座似乎也這么認(rèn)為,他腳步一轉(zhuǎn),靈活敏捷地朝人群中擠去。 果然是那位主持。 主持換了一身更華麗的袈裟,袈裟上縫著黑亮的魚目寶珠。脖頸上戴著價(jià)值連城的小葉星月佛珠,十根手指依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卮W閃發(fā)亮的金戒指。 整個人活像一個珠寶展示臺。 若不是頂著個锃亮的光頭,誰也認(rèn)不出這是個清心寡欲的佛修,還以為是打哪來的修二代。 主持倚在戲樓的雕花木門,伸出一只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指著階梯下一光頭,學(xué)著戲子的唱腔,掐尖了聲音,破口大罵。 “前幾日便貼了告示,御寺忙于祈福,這幾月不參佛法,你求個哪門子的佛法。真是不長眼,早日滾回野禪去吧,就一破廟,還配稱萬佛宗?” 主持手指的方向,一光頭和尚拄在戲樓的階梯下,著一襲灰撲撲的僧袍,破布儲物袋大喇喇地掛在腰間,腳下踏著廉價(jià)的布鞋。 與階梯上一身華貴袈裟的主持形成鮮明對比。 面對主持的當(dāng)眾折辱,光頭和尚微微弓腰,摸摸透亮的腦門,和氣地道了聲歉。 他的指間夾著一串樸實(shí)無華的木質(zhì)念珠,念珠表面布滿劃痕,他動動大拇指,一顆一顆地?fù)苤?/br> 光頭和尚踏上一步臺階,那一刻,和光注意到主持的眉頭沉下,手指在雕花木門上劃下一道重重的刮痕。 異樣的神情一閃而過,主持又恢復(fù)那副尖酸刻薄的神情。 “道歉有什么用?不如麻利地滾出盛京,別礙了我的眼?!?/br> 光頭和尚的腰弓得更低了,他指間的念珠轉(zhuǎn)得愈快了。 “主持,您行行好,通融一下,不然我不好向師門交代?!?/br> 和光不禁看得心驚,這便是萬年前的階級差距。 同為佛修,皇朝庇佑下的御寺宗廟,同內(nèi)陸門派萬佛宗之間宛如隔著千云萬霧,一個居廟堂高高在上,一個落泥濘任人踐踏。 而盛京的所有人,對此習(xí)空見慣,沒有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顧鈞座漸漸走動,明暗的光影在光頭和尚的側(cè)臉一進(jìn)一退,直到光頭的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那熟悉的眉眼看得和光心頭巨震。 嗔怒禪祖師爺,三光。 也是天魔大戰(zhàn)時,七權(quán)萬佛宗的掌舵人。 此刻彎腰事權(quán)貴的他,與畫冊中頂天立地的救世英雄恍若兩人。 就在這個時候,戲樓內(nèi)傳來動聽的曲樂聲,咿咿呀呀,絲竹管弦,此起彼伏。 主持面露焦急,橫了三光一眼,警告他趕緊離開盛京,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說完,轉(zhuǎn)身進(jìn)樓,腳步急促。 眼見好戲散場,圍觀的眾人進(jìn)樓的進(jìn)樓,該干嘛的干嘛,依次散去,戲樓門口倒是更亂了。 三光祖師爺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微微晃了晃,他收起討好的神情,怪異地笑了一聲。 接著,他一把抓住趁亂摸向他儲物袋的手,反手一折,咔嚓一聲。 身旁的路人痛嚎一聲,幾乎站不住。 三光抬起下巴,依舊和氣地笑,死死捏住路人的手不放,捏得路人跪地求饒。 他一把提起路人的手腕,瞇起黑亮的眼直視對方,不緩不急地道:“施主,您不要的手,小僧幫你剁了如何?” 溫和的語氣與狠辣的內(nèi)容混雜在一起,生生鎮(zhèn)住了在場所有人。 和光一動不動地盯住祖師爺眼中的光芒,錯不了,這就是嗔怒禪! 可惜顧鈞座沒了興趣,轉(zhuǎn)身離開了。 顧家子弟繁多,府衙設(shè)在偏遠(yuǎn)的西街,遠(yuǎn)離中央大道。 顧鈞座抄近路,選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巷口的拐子老漢抬頭,沖他詭異地呵呵一笑。 他扯了扯嘴角,正準(zhǔn)備踏入小巷時,里面?zhèn)鱽硪宦暸?,他倏地頓住腳步。 一個滿眼通紅的修士咆哮著跑出小巷,直直地沖顧鈞座而來。 他拔出劍,做好起手式。 這時,一只鎖靈繩從巷子深處飛來,直直鎖住修士,壓得他動彈不得。 鎖靈繩另一頭,穿著紅色官袍的青年徐徐走出,腳步沉重。 謝危,今日朝堂上親手弒兄的謝危。 謝危半闔眼皮,滿臉疲憊,他把鎖靈繩交給姍姍來遲的禁衛(wèi)軍,扭頭瞥了顧鈞座一眼,心里琢磨了一會,開口解釋道:“這人走火入魔,深入魔障,估計(jì)沒救了。” 顧家與謝家世代交好,兩人自是認(rèn)識,不過輩分有些差距,交情不深。 顧鈞座問道:“邪修干的惡事?” 謝危剛吐出一個“不”字,口型凝固了一會,緊接著他臉上露出掙扎難忍的神情,硬生生地咽下了“不”字,嗓音喑啞干澀。 “對,是邪修干的?!?/br> 說完,他緩緩?fù)鲁鲆豢跉?,臉上露出一副釋然的神情,而又轉(zhuǎn)向猙獰,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狀態(tài)不妥,他捂住臉,慘然地笑了笑。 顧鈞座愣愣地看著他,手足無措。 謝危笑完,腳步一轉(zhuǎn),正準(zhǔn)備走時,又頓住了。他深深地看了顧鈞座一眼,眸中露出一抹惋惜,沉聲補(bǔ)了一句。 “近日盛京城走火入魔的修士有點(diǎn)多,顧侄子要是沒事,還是不要去偏僻的地方為好。要是可以的話,早日離開這盛京吧?!?/br> 和光待在顧鈞座體內(nèi),也目睹了這一切。 她定定地注視那名走火入魔的修士,他眼角通紅,唇齒流涎,識海里不時散出黑色的魔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