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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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寶東推開門的時候,就聽到里面“吱哇”一聲,幾只不認(rèn)識的小動物,從院落里面奔出來,貼著墻跑向后山,彼此追逐著跑遠(yuǎn)了。 谷小白再走近幾步,就看到旁邊的門上,斜靠著一個牌子:“青山嗩吶學(xué)校。” 牌子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斑駁,甚至連懸掛的釘子,都已經(jīng)腐朽,就那么滑下來,斜斜靠在那里。 看到這院子竟然這么個樣子,谷小白的心里頓時咯噔一聲。 難道說…… 他再踏進(jìn)那荒草里,就更疑惑了。 這房子里,壓根就沒有人生活的痕跡,其中一間房屋,坍塌了一大半,就連堂屋,都半開著房門,里面有各種動物叼進(jìn)來的雜物。 這里,儼然已經(jīng)成了一片動物的樂園。 谷小白心中不好的想法更多了。 他幻想中的曹寶東回鄉(xiāng),是衣錦還鄉(xiāng),是老人開心的笑臉,是師徒二人一起吹響嗩吶,跟他一起回東城,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現(xiàn)在…… “大東子!”谷小白叫了一聲,卻看到曹寶東連停都不停,繞過了堂屋,直奔后方。 他真怕曹寶東會受不了打擊,再出點什么事。 等到谷小白分開齊腰深的荒草,繞到了后院,這才看到后院中央,曹寶東已經(jīng)在一座小小的墳頭面前跪了下來。 “咚”一聲,他重重把腦袋磕在地上:“師父,我回來了!” 曹寶東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那座孤墳,眼中已經(jīng)有淚水彌漫。 而他的身后,谷小白整個人怔在了那里。 郝凡柏落后谷小白了幾步,和村支書一起跑過來時,看到的也正是這一幕。 兩個少年,在那片孤墳之前,一站一跪,齊腰深的荒草,幾乎已經(jīng)完全將那孤墳淹沒。 “這……這是……”郝凡柏一時間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看郝凡柏那難以置信的表情,旁邊,曹支書道:“唉……這孩子的師父,已經(jīng)死了三年了?!?/br> 已經(jīng)死了三年了? 前方,谷小白霍然轉(zhuǎn)過頭來。 他和曹寶東,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好多天了。 第一次見到曹寶東的時候,他就哭著喊師父。 那時候谷小白覺得,曹寶東一定很愛自己的師父。 吃到了好吃的,就想著師父一定也愛吃。 賺到了錢,也想著要買東西孝敬師父。 谷小白的腦海里,就慢慢浮現(xiàn)出來了一個慈愛的,像是老爺爺?shù)男蜗蟆?/br> 可谷小白,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這一刻,他心中的百般情緒,再復(fù)雜的語言,恐怕也無法描述萬一。 曹寶東跪在地上,趴了一會兒,然后慢慢抬起頭來。 “師父,我好久沒回來了,你看院子都荒成這樣了,我先幫你收拾一下院子……” 他喃喃低語著,似乎在跟什么看不到的人在絮叨一樣。 他手腳非常麻利,不過荒草實在是太多了,甚至還長出來了一些小灌木。 曹寶東忙碌了半天,也不過是在墳?zāi)垢浇?,清出來了一小塊空地。 然后曹寶東就看到,眼前光芒一閃。 一片荒草已經(jīng)齊根倒了下去。 他抬起頭,就看到谷小白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刷刷刷”幾下,荒草一片片倒伏了下去,不多時就清理出來了一大片。 旁邊,曹支書看著谷小白手中的長劍,一臉懵逼。 這孩子,從哪里掏出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 說掏出來就掏出來了,剛才這把劍藏在哪里了? 咦,這把長劍難道是傳說中的那把越南國禮…… 其實吧,這把劍是谷小白從裴旻那里順來的…… 割草這種事,怎么能用自己的劍呢? 當(dāng)然是用別人的劍才不心痛啊。 “謝謝!”曹寶東看院子清理的差不多了,對谷小白憨笑一聲,然后又走到墳前,道:“師父,這是我給你買的煙!中華煙,以前你老說想要抽,但是抽不起……來,我給您點上……” 荒涼的小院里,孤墳之前,矮壯樸實的曹寶東,點著了一根煙,插在了墳頭上。 然后又點了一根。 “師父,您再抽一根……” “師父……” 旁邊,曹支書嘆口氣,道:“唉,這孩子是傻的?!?/br> 谷小白轉(zhuǎn)頭,看向了把煙一包包拆開,一根根點燃了,插在墳頭上的曹寶東。 這孩子是傻的嗎? 如果不傻的話,誰會把那么一條中華,拆開了,就插在墳頭上,把墳頭插得,像是一個在艾灸的老人似的。 又滑稽,又莊肅。 郝凡柏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煙熏了眼睛,還是怎么著,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轉(zhuǎn)過頭去半晌,這才聲音有些啞地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孩子的師父曹青山是我族叔,從年輕的時候,就在這里教人吹嗩吶,早年學(xué)嗩吶的人,有十幾個孩子,我小時候這吹嗩吶還算是一個營生,后來世道變了,十多年前的時候,這里就空了……” “這十多年,我只見過大東子這個傻孩子,天天向這里跑,要學(xué)吹嗩吶……” “大東子家里挺困難的,他的爸媽,也是我的一個族弟,死活不愿意讓他再學(xué)了,想要讓他出門去打工,為此還到族叔這里鬧了幾頓,把這孩子打得皮開rou綻的……不過沒用,這孩子還天天向這邊跑,甚至就住在這里了……” “后來,有一天晚上下雨,我半夜聽到有嗩吶的聲音,就過來看了一眼……” 說到這里,曹支書嘆了口氣:“等我趕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青山叔的房子被雨水沖塌了,半截身體被埋在房子里,手中抓著一只嗩吶,尸體都冷了……好在大東子這孩子還有一口氣……我們把他背到了鎮(zhèn)醫(yī)院,算是撿回來一條命……從那以后,這孩子就更魔怔了……” “或許,這孩子太笨了,不懂生死吧……” 谷小白在旁邊靜靜聽著。 這世界上,哪有什么人,不懂得生死。 只是…… 有些人你又如何舍得忘卻? 谷小白閉上眼睛,一個蒼老丑陋的面容,猛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 盲伯啊! 第1413章 《棲青山》 有什么東西,能夠讓人一瞬間感同身受? 有什么東西,能夠讓人一瞬間被擊穿所有的心防。 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個名字。 這世界上,或許再沒有什么人,能比谷小白更明白大東子的感受了。 曹支書并沒有感受到谷小白的情緒,他嘆口氣道:“當(dāng)時他爸也是覺得,他師父死了,這孩子終于不用學(xué)吹嗩吶了吧,誰想到還天天向這里跑,覺得這孩子傻了,魔怔了,就算是綁,也要把他綁走,送去別的地方打工了,可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還跑了……” 這些話說著,讓曹支書也忍不住搖頭:“后來他們夫妻倆還找了很久,再后來就一起出門去打工了……” 旁邊,郝凡柏聽著,也說不出話來。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指責(zé)誰。 該指責(zé)父母不顧兒子的期望,不讓他學(xué)吹嗩吶? 可父母估計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日后生活更好一些。 還是大東子不該罔顧父母的期望,一意孤行。 可他確實有著極高的天賦。 甚至是老人不該教給大東子吹嗩吶? 只是一個教了一輩子嗩吶的老人,孤孤單單過了十幾年,在風(fēng)燭殘年時,突然遇到了一個又有天賦,又愿意學(xué)嗩吶的孩子。 又如何不喜出望外? 該指責(zé)誰?誰有錯? 郝凡柏道:“曹支書,這位曹青山老人,嗩吶吹得很好嗎?” “那可不是!”說到老人,曹支書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當(dāng)年小的時候,最喜歡在我青山叔家里看他吹嗩吶,說起來我還學(xué)過一陣子吶,只是我沒那個天賦,學(xué)了一陣子也就放下了……” “那個時候,我們曹家村,家家戶戶都會吹嗩吶,光是我們這里出去的嗩吶班子,就有十多個,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嗩吶之鄉(xiāng),我青山叔家里兄弟兩個,蒼山叔和青山叔,都是大名鼎鼎的嗩吶王,兄弟倆有一次一起吹《百鳥朝鳳》,那漫天遍地的鳥啊,麻雀、燕子、野雞、喜鵲,對了還有一只長著怪模怪樣羽毛的大鳥,那時候我年齡還小,可我記得特別清楚,就落在那邊那棵樹上……全村人都來看熱鬧了,村里的老人,說那就是鳳凰……青山叔他們的嗩吶,把鳳凰招來了!” “那時候,來青山叔家里拜師的人,拎著禮物能從這里排到村口,都想讓自己孩子學(xué)到這門絕技……” 旁邊,谷小白聽得悠然神往。 想想那群山鳥空,聚集一處聽他們吹嗩吶的模樣,就一陣陣的顫栗。 這位青山叔技藝竟然精湛如斯! 恐怕已經(jīng)和盲伯一樣,技藝臻至化境,堪稱嗩吶之神了。 只是,這樣的嗩吶之神,卻是無緣一見。 這大概是最讓人覺得悲哀的事吧。 “我青山叔的嗩吶吹得太好了,就連魔都什么歌舞團(tuán),什么京城藝術(shù)學(xué)院的人,都來請他們,說想要讓他們?nèi)⒓痈栉鑸F(tuán),發(fā)揚(yáng)傳承民間嗩吶,我青山叔的哥哥心動了……其實換了我,我也會心動,我們這小地方,容不下這么大的神啊,魔都那是什么地方?京城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