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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4)涼夜獨身寄哀思

    2020年12月17日

    卷四·【涼夜獨身寄哀思】

    細數(shù)門前落葉,看庭前花開花落,那落花時節(jié),蘊含多少年輪記憶,多少歡

    愉的過往。

    傾聽窗外雨聲,涉水而過的聲音并未停留,那曾被雨淋濕的心,是否依舊。

    逝水流年,激濺而起細小的水花,靜靜地滌蕩著陳舊泛黃的記憶,如一段無

    聲的皮影戲,爾后就不見了蹤影。

    只因往事如煙,抖落一地的風塵,卻無人撣理…………

    「呼……」蕓溪拿起一本厚重的破舊卷書,檀口呵氣,輕輕吹去上面積壓的

    塵埃。

    看著手中這本縣志,她神情哀婉,沉重的心事盡寫在臉上,重重地嘆了一口

    氣,幾番猶豫之后,才伸出不安顫抖著的蔥白玉指,緩緩地翻開了它。

    頁面被一張張迅速翻過,縣志被翻了大半,才再其中一頁停下,看著該頁,

    一滴晶瑩的水珠悄然落下在書頁上綻開一朵小小水花,水慢慢地滲入枯黃的書頁,

    污了一小塊字跡。

    那一直在尋找的被塵封的記憶,儼然殘留于此…………

    此頁,所記載的正是她所身居的縣,曾在十年前,發(fā)生過的重要之事: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旱既大一年整,天氣盛炎,日熾,川竭,稼顆粒無收,

    民不勝其苦,路有饑死骨,方十里哀號聲遍地而起;民禱雨無功效,后有一過鎮(zhèn)

    之老神婆告眾,用一童男祭天,孩童得剛善六歲,且須五行屬水;民以為然,在

    邑南之蕓家適有一子,眾為雩,入蕓家將童搶之,投入一井中用以祭天,果三日

    后,天乃雨如注矣,民皆樂善?!?/br>
    十年前血腥的悲劇往事,就這么被短短幾句載文一帶而過,蕓溪撕下這頁黃

    紙緊緊地揉成一團,心中悲痛得難以忍受,有如撕心裂肺一般。

    井中遇骨之事發(fā)生的那晚,蕓溪欲要跳井,緊急之下,黃鶯一時間脫口道出

    了她曾有一弟的隱秘駭事。

    在蕓溪的細加追問下,黃鶯也不再隱瞞,將曾答應(yīng)過蕓家家主要保保守的那

    些秘密,對著她全盤托出,當年塵封往事也因此慢慢揭開…………

    正如縣志中所記載的,十年前發(fā)生大旱,有一神婆路過該縣時,向縣令進言,

    只需尋得一位五行屬水的六歲男童,將其扔入井中用以祭天,定能迎來大雨。

    縣令只當這神婆是在妖言惑眾,怒斥一番后便驅(qū)趕了她,然而那群受災(zāi)百姓

    不知從何處竟也得此消息,紛紛都信以為真,四處尋找何處有那五行屬水的六歲

    孩童。

    縣內(nèi)六歲孩童寥寥,五行屬水的男童更是難尋,誰料蕓家正有一子,年六歲,

    亥月所生,五行屬水。

    百姓已然被旱災(zāi)折磨得喪失理智,聚眾闖入蕓家庭院,不顧同鎮(zhèn)鄉(xiāng)鄰之間情

    誼,搶奪蕓家之子,院內(nèi)仆從寡不敵眾,即使是蕓家的老爺也被難民們所傷。

    時年僅有八歲的蕓溪在眾人沖入院內(nèi)之前,便已帶著弟弟逃至后院假山中,

    依靠嶙峋怪石遮掩試圖躲匿,怎知年幼的弟弟過于害怕,竟不住地抽噎哭泣起來。

    厄運終是難逃,由于哭聲的傳出,姐弟二人的藏身之處隨即便被發(fā)現(xiàn),眾人

    將弟弟從蕓溪從懷中搶走,蕓溪哭鬧著沖上前欲要奪回,奈何氣力小,反被人一

    把推倒在地,很快又涌上幾個百姓將她按在地上。

    終于得到五行屬水的六歲男童,大喜的眾人早已已近乎癲狂,齊齊跪在地上,

    雙手高舉,口中高呼:「請?zhí)煊旰?!」?/br>
    瘋狂的聲音響徹整個云霄,沒人在意蕓溪嘶啞的哭喊聲,無辜的男童在一片

    歡呼聲中,被扔入一口因旱情而枯竭的井中,活活摔死…………

    原來,出現(xiàn)在浴房中臉上血rou模糊的怪童,正是弟弟被摔入井中的凄慘死狀,

    可愛白胖的孩童則是他生前的真正樣子,雨夜在井中浮現(xiàn)出的,也是他腐朽后的

    骸骨。

    「弟弟…………」蕓溪跪在地上,纖手痛苦地抓著頭發(fā),弟弟慘死的場景又

    出現(xiàn)在腦中,每當念極于此便有如錐心刺骨的疼痛。

    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失去了力氣,孤獨無助悲傷一起涌上心頭,周圍

    的物體開始旋轉(zhuǎn),視線也漸漸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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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或許是因為當年小少爺,他死……死得太冤,所以不肯投胎轉(zhuǎn)世,

    他的魂魄就一直留在此,你這幾日碰到的詭異之事都是因為小少爺在顯靈………

    …」黃鶯一直陪著小姐,寸步不離,生怕知曉真相后的她,因受不了打擊而再做

    出什么傻事。

    「為何我會將當年之事忘得一干二凈,甚至忘卻我還有個胞弟!為何?為何??」

    蕓溪茫然,還是有諸多的謎團,詭異的困惑在不停地煩擾著她。

    「小姐,當年你親眼目睹看著小少爺慘死,傷心過度,飽受打擊,沒多久便

    大病一場,昏厥了足足三個月之久才蘇醒,醒來后,發(fā)現(xiàn)你……竟失憶了?!裹S

    鶯面有戚戚然,看著這個從小照顧長大的小姐這番苦楚模樣,亦是心疼不已。

    「什么,失憶?」

    「嗯……正是失憶,當時老爺見你大病初愈,生怕再讓你受到刺激,所以不

    敢讓你再知道與小少爺有關(guān)之事,于是就向蕓家院內(nèi)下令所有與小少爺有關(guān)之事,

    絕不可對你提起?!裹S鶯繼續(xù)道出十年前之事。

    知曉自己曾失憶,蕓溪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只能咬著銀牙,一字一字沉重地

    哭述道:「你們竟然一直將我瞞在鼓里,你們當初可曾真正替我著想過?我現(xiàn)在

    內(nèi)心多么的痛苦和愧疚??!弟弟他就這樣憑白死去,如此天理難容之事,就沒有

    官府替我們回公道?」

    「小姐…………唉,當年此事自然是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官府,但官府認

    為雖然以童命祭天的方式確乃本縣不可外揚的丑聞,但這樣的確是成功祈求而來

    了一場大雨結(jié)束旱情,所以衙府選擇和稀泥,只是隨意抓捕了幾個人就將此事草

    草了之,且下令所有人不得再議起此事,違者重罰,絕不姑息。」黃鶯重重地哀

    嘆一聲,但還是繼續(xù)將殘酷的實情說了出來。

    蕓溪已說不出話來,就那般怔住,原本明亮的雙眸此時已毫無神采,有的,

    只有無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靈魂一樣,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又沒有

    發(fā)出任何的聲音,她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十年,太久了,當年在蕓家丫鬟、仆從們大多也離去了,所以知曉實情的

    人除了老爺、夫人以外,也就只剩下我一人,若不是近日小少爺?shù)墓砘瓿霈F(xiàn),當

    年的事可能會被老身一直保密下去,直至帶入棺材吧…………」緬懷著悲傷的往

    事,黃鶯臉上似是又多了幾道皺紋,一直和藹可親的她流露出少有的落寞凄清之

    意。

    「弟弟,你可還有什么心愿未了,你的魂魄突然出現(xiàn),一定是在責怪jiejie當

    年沒能保護好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種自責的心情像夜

    晚的飛蛾一樣,盲目而痛苦地在蕓溪的心里顫動。

    因為失憶而誤以為心頭那道傷口已經(jīng)痊愈,此刻那層痂皮卻被撕扯了下來,

    血淋淋的模樣終于讓人明白,原來即使過去了十年之久,那份痛楚也還是一直深

    深地烙印在身體最深處…………

    「這雨停歇不久,院內(nèi)陰氣聚生,且蕓家府內(nèi)人丁稀少,酉時正點過后最易

    滋生鬼物,小少爺也不是不可能再出現(xiàn),若他真能出現(xiàn)……小姐試著滿足他未了

    的心愿吧,也只有如此,他才肯投胎轉(zhuǎn)世,免去這做孤魂野鬼的怨怨之苦?!?/br>
    「可是,弟弟他不是那日在浴房內(nèi),被陽光照到之后,魂飛魄散了嗎?」蕓

    溪聽到弟弟的鬼魂可能會再次出現(xiàn),俏露出振作之意,但很快又被擔憂和失望掩

    住,忐忑而又彷徨的開口向嬤嬤問道。

    「小姐莫要忘了,如若小少爺真的魂飛魄散,昨日你在那空無一物的枯井中

    怎可能見得到他的骸骨;依老身拙見,陽光的確能消滅陰物,但那日在浴房之中,

    時辰乃是清早,晨光的威力尚淺,自然難以徹底消散留世足有十年之久的魂魄?!?/br>
    蕓溪聽言,終于稍稍振作了些許,想到還有和弟弟再相見的可能,纖手不自

    禁地向腰間的荷囊處摸了下,感受里面放置的那顆琉璃似的珠子,心中又堅定了

    幾分,相信他必定還有殘魂留于院內(nèi)。

    距離日落天沉還有些時辰,但蕓溪已獨自來到后院,孤坐于井旁,無言無語,

    就這般靜靜的等待著。

    外界所有的事物也配合著她迷茫的情緒,上面是昏淡陰郁的天色;下面是重

    濁烏黑的枯井,前面是陰暗無光的院墻,身后一陣陣刺骨的冷風。

    「小少爺也不是不可能再出現(xiàn)。」嬤嬤黃鶯的這句話在蕓溪的心中一直徘徊,

    明知希望渺茫,可或許這才是唯一能堅持下去的理由。

    姐弟情深,融于血,濃于水。

    日暮,冷凝的季節(jié),是怒放后的寧靜,夜色如同陰霾一樣迫近而來,濃重起

    來,仿佛黑暗隨著夜色同時從各方面升起來,甚至從高處流下來。

    蕓溪拾起一節(jié)細枝,輕輕放入井中,干涸的井底發(fā)出一聲輕響,便別無其它

    回應(yīng),正如她荒涼的心激不起美麗的浪花,頓感失望,獨身倚坐,望盡枯井深底,

    空余悲。

    凄清的夜色,淡淡的惆悵,是往昔逝去后殘留的傷,亦是庭院深處默然獨立

    的無聲嘆息,痛入心扉的悔恨交加之下,曾經(jīng)的溫

    暖轉(zhuǎn)眼卻化為云煙,飄向深邃

    渺茫的遠方……

    「看來,今夜,你是不會來了。」蕓溪黯然神傷,紅潤的嘴唇逐漸蒼白,最

    終一聲低沉清婉的嘆息,在這寂靜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寂寞。

    夜涼,思念凝結(jié)成露水沾濕了鬢角的發(fā)絲,臉上卻是兩行g(shù)untang滑落,蕓溪伸

    手欲要拭去淚水,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手中一直緊握著那顆神秘的珠子。

    晶瑩的相思淚滴落在剔透的珠子上,交匯的瞬間,寶珠流轉(zhuǎn)神光,一道七彩

    虹芒撕破了這漆黑如墨的夜色,飄飛而起的秀發(fā)如同靈動的螢火,絕美的臉龐上

    被照耀得如同白璧般無瑕。

    「弟弟?」蕓溪心跟著揪起,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這番神奇的變化。

    然而,她期待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寶珠的光芒幾息后便淡去,夜色聚攏而來吞

    噬了殘余的微弱熒光,周遭恢復(fù)成了似是什么也未曾發(fā)生過的模樣,死寂如水。

    原來,給了希望,又給失望,才是最為絕望的,蕓溪久駐在原地,遲遲不肯

    釋懷。

    今夜的情緒,都寄托這哀愁的淚水里,慢慢流淌,游去,最終,也不知道能

    沉淀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