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雨了，她把窗戶放了下來擋住了微涼的雨絲。她看著他長長的睫毛。

    她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

    她說：“小可憐?！?/br>
    ……

    恢復(fù)這段記憶花了一天一夜，雨也早就停了。期間陸屏還來找過幾次，被姜貍打發(fā)走了。

    她出去摘了蘑菇拔了靈筍，燉了一鍋春筍三鮮湯。

    等到湯好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醒過來了。

    兩個人排排坐，在咕嚕嚕冒泡的地心火前面，分享筍湯。

    姜貍看著對面的玉浮生或者“殘魂”。

    他看上去和當(dāng)年也沒有什么區(qū)別，除了臉上的花紋外，還是一樣的英俊。

    姜貍問：“你那個時候?yàn)槭裁床焕砦遥缓臀艺f話？”

    他碧綠色的眸子一眨眼不眨地看著她，聽著她抱怨他當(dāng)年的鐵石心腸、不近人情、讓她自言自語了二十年，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說：“因?yàn)橐婚_始，我沒有意識啊貍貍?！?/br>
    姜貍愣住了。

    月光如水，在他們之間灑下來了銀霜。

    這個故事很簡單。

    虎神隕落后，留下來了一縷殘魂，作為履行責(zé)任的“工具”。那個時候他沒有完整的意識、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他身上的力量并不強(qiáng)，只有在感應(yīng)到天地間靈氣稀缺，有人要飛升的時候，殘魂的力量才會暴漲，出來履行弒神的責(zé)任。

    那個時候，殘魂一年年飄蕩在孤墳里，渾渾噩噩，其實(shí)一開始的時候，和一陣風(fēng)、一塊石頭沒有區(qū)別。有句話叫做草木無情，殘魂大概也是這種狀態(tài)。

    姜貍說：“可是你明明救了我好多次。”

    他說：“那是因?yàn)楹髞?，你和我說話的次數(shù)多了，就漸漸地有意識了?！?/br>
    姜貍：“這么簡單？”

    他沉默了一會兒：“貍貍，可能是因?yàn)槟阍捥嗔?。?/br>
    ……

    虎神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閑聊這種事在虎神的生命里根本不存在——年少時是沒人，青年后是沒人敢。

    姜貍是第一個對著他說那么多話的人。她能夠從早上說到晚上。

    “大個子，你飄著不累么？”“大個子，你死的時候幾歲呀？成親了么？”“大個子，你長得那么好看，真不像是個壞人。哦，聽說，男人越漂亮越歹毒?！?/br>
    天氣晴，她要興致勃勃地贊美太陽；

    下雨天，她要蜷縮在虎神像下面抱怨老天爺；

    下雪天，她要詛咒全世界。

    虎神養(yǎng)的花總是死，他養(yǎng)的蝴蝶也不喜歡他。但是姜貍很會養(yǎng)花，只有野草青青的孤墳也就繁花盛開；貍貓到處撲蝴蝶，給蝴蝶們帶來很多的麻煩，但蝴蝶們都偏愛她。

    有了一只話很多的小貍貓后，這座死寂的世界開始生機(jī)勃勃了。

    一年年過去，就這樣，殘魂漸漸有了很淡的意識。

    她說她想吃板栗、燒雞，一邊描述一邊流口水。

    殘魂開始好奇姜貍說的美食真的那么好吃么？

    她憧憬著外面的世界，說自己出去想做的一萬件事。

    殘魂開始想：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么？

    但是小貍貓憧憬地描述起未來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

    殘魂經(jīng)常飄在半空中看著她。

    ……

    姜貍問他：“那第一次有明確的意識是什么時候呢？”

    ——是什么時候呢？

    是有一次她蜷縮在他神像下面哭的時候。

    她說想出去、想吃好吃的。

    眼淚就啪嗒啪嗒掉在了神像上。

    殘魂突然間生出了想要給她擦眼淚的念頭。

    于是這樣，他有了意識。

    姜貍后來無數(shù)次想不開的時候。

    殘魂就一次次把她救回來。

    把她放回神像的身體下。

    他想要讓她活下去。

    比想要自己活下去的念頭還要強(qiáng)烈。

    ……

    虎神那一生呢，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

    但是變成了殘魂之后，他有了和她一起看星星的時刻；他坐在雪地里，她就蜷縮在他的身邊，依戀地蹭蹭他，叫他“大個子”；他看過無數(shù)次月亮，從未覺得有什么特別，當(dāng)她在身邊，他開始覺得月色美麗了。

    幸福是什么呢？虎神從來不知道。

    但是呢，殘魂聽小貍貓講過。

    她總是覺得很幸福。吃東西幸福，曬太陽幸福。

    后來，虎神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小貍貓趴在他的神像上暖洋洋地曬太陽的時候，他覺得很幸福。

    但是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死去了一百年。

    神也會許愿么？

    神日日夜夜都在許愿。

    ……

    兩個人都很久沒有說話。

    他說：“貍貍，我很感謝當(dāng)年選擇了隕落。”

    虎神不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報償。他只知道想要什么就去爭、去搶，去掠奪，不然就要活不下去。那一生，他在泥潭里掙扎了一輩子，從來沒有人伸出援手。

    于是他鄙夷善良、嘲諷崇高，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是呢，他一生當(dāng)中只做了一件好事——

    他選擇了將神力歸還天地，讓這個世界再衍千百年。

    然而就是這件好事，他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報償。

    他遇見了姜貍。

    ……

    故事講完了。

    春天的夜晚有月光、飄進(jìn)窗戶里的花瓣。

    其實(shí)那時候在孤墳里的春夜也是同樣的美麗。

    只是觸不到的愛人始終覺得遺憾。

    穿透掌心的溫度總是讓人惆悵。

    她抱怨了一萬次他的心如磐石。

    卻不知道他其實(shí)早就和她一樣許愿來生。

    此時，兩個人安靜地注視著彼此。

    在第二次的相遇里感覺到了眩暈一般的幸福。

    現(xiàn)在，鍋里小貍貓憧憬了很多次的美味在咕咚咕咚冒泡，溫暖的火光驅(qū)散了料峭的寒意，她窩在他的懷里，彼此的心跳和溫度都真實(shí)可觸。

    對著月亮許下的愿望終于實(shí)現(xiàn)了。

    月在天上。

    心愛的人在身邊。

    第57章 六只猛虎

    姜貍問他, 恢復(fù)了記憶之后，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要做的事。

    重建妖界十三墟？或者走遍天涯海角，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姜貍決定給前世凄慘的愛人一個許愿的機(jī)會。

    但是玉浮生不想。

    他想家了。想回到望仙山。想和姜貍回家。想繼續(xù)當(dāng)虎崽。

    他花了一段時間，將妖界的事情交代給了陸屏, 身邊得力的悅影、黑影等等倀鬼也被他留在了妖界。

    姜貍笑話他：“不喜歡呼風(fēng)喚雨的感覺么？”

    他說：前世虎神風(fēng)光了幾百年已經(jīng)足夠了。

    今生呢, 只想給姜貍當(dāng)徒弟、小跟班。

    帶上了冥蝶之后，他們搬回了望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