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大師姐聽得耳朵起了繭子。 她問: “讓我照顧他,那你怎么不告訴你徒弟呢?” “你還要找個那么遠的地方渡劫。” “怎么,不想讓他看見?” 姜貍扒拉了一下流蘇: “浮生長大了,如果覺得他的師尊不厲害了,以后就不會聽我的話了?!?/br> 大師姐搖搖頭,“浮生不是那樣的人。” 姜貍當然知道,只是—— 不僅小孩有自尊心,大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她習(xí)慣了小徒弟用崇拜的眼神看她,她也非常喜歡這一點,就好像在那只小崽崽的世界里,她是無所不能的。漸漸的,她就有了屬于大人的包袱。 就算在外面遇見了很多的風(fēng)浪、變得狼狽不堪,但是回到家,對著自己保護著的小崽崽,她也會風(fēng)輕云淡地告訴他: 有師尊在,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 現(xiàn)在,她要遇見一個很大的考驗了。 她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貪生怕死。 但是她不愿意讓小徒弟發(fā)現(xiàn)這一點。 就算有一天,徒弟會長大,遲早會發(fā)現(xiàn)姜貍是個普通人。 她也希望這一天來得遲一點。 …… 小徒弟以為姜貍最后還是會告訴他元嬰渡劫的事,只是會遲一點、晚一點。 但是他等了很久。 一直到最后,姜貍都沒有和他說實話。 準備渡劫前的那天晚上,姜貍讓小徒弟好好待在家里。 她說:“浮生,師尊走了。” 她一步三回頭,以為可以看見依依不舍的小徒弟,像是小時候一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少年面無表情地抱著劍、盯著她。 長如鴉羽的睫毛下,碧綠色的眸子有種冰冷的犀利。 簡直是兇神惡煞。 姜貍:“……” 小虎崽長大了,真不可愛。 姜貍悻悻離去。 …… 隔著雨幕,師尊的身影消失了。 小徒弟知道,自己應(yīng)該在這個雨夜乖乖地待在望仙山,為了讓師尊放心,他應(yīng)該像是小時候一樣待在家里,和冥蝶說說話、看看書。 但是,今天,少年卻突然不想這么做了。 ——渡劫這樣危險,如果她回不來了,她也要把他當做小孩哄騙。 小徒弟甚至猜到了,姜貍會讓成瑤師叔告訴他: 你的師尊出去云游了,要三百年后才能回來。 乖乖在家等著師尊哦~ …… 小徒弟一直在勾曳劍面前維護自己的師尊。 但是就連他都沒有察覺到,其實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乖巧。 再溫順,他也是一只猛虎,總也藏不住爪牙、做不到一直在她的羽翼下,乖乖地當一只小貓崽。 勾曳成功了。 第一次,小徒弟不打算聽話了。 大概是因為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渡劫這件事上面,姜貍帶著捧魚劍離開得又快又急。 于是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一只碧眼青睛的白虎跟了上來。 她看著蒼茫的夜色,紛紛的細雨。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把忐忑、不安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壓了下去。 姜貍在前面走,白虎就在后面跟。 白虎和從前的體型不可同日而語。但是當它潛伏了下來,rou墊無聲地藏在了野草間,這種善于捕獵的猛獸,就連再敏銳的修士都難以察覺到它的存在。 它在她的身后,開辟出來了一條安穩(wěn)的路。 于是,像小時候那樣,她身后的世界寂靜又安全,有個英勇的小騎士在送她回家; 只是現(xiàn)在,小騎士長大了。 虎爪已經(jīng)可以全部覆蓋她的足跡了。 如果不是勾曳劍,少年不會選擇跟上去。 這樣,等到天晴了,姜貍回來了,這不過就只是少年記憶當中平平無奇的一個雨夜。 很長一段時間里,姜貍和“師尊”是不可分割的。她在小白虎的心中就像是無所不能的神,兒時,小幼崽一直用濡慕的目光看著她。 從前,師尊是兒時的濡慕、崇拜,在小白虎心中被無限神化。 他從來不會注意到,姜貍笑起來嘴角有個小梨渦很好看;他也不會注意到,姜貍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陽下有漂亮的瀲滟。 姜貍是小白虎的神,神怎么會有美丑、善惡的區(qū)別呢? 一直要很多年后,“師尊”的光環(huán)消失了,他才會去認識到“姜貍”這個人。 這個認知可能要五年、八年,乃至十年,甚至一輩子都無法跨越。 但是就連少年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切來得這么快。從這個下雨的夜晚開始,他會用一種全新的眼光去認識“姜貍”這個人。 第20章 九只貓爪 轟隆的雷聲炸開。 劫云密布,天邊一片漆黑。 遠遠的,玉浮生看見了師尊渡劫的全過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上去忐忑又不安。 她努力站得很筆直,但是抓住劍柄的手開始發(fā)白。 玉浮生以為師尊的那些幸運符,就像是小時候給他的長命鎖一樣,是一種祝福和傳統(tǒng)。 但是在這一刻,少年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她在害怕。 這個認知猝不及防地闖入了少年的世界。 ——師尊,怎么會怕天雷、怕死呢? 答案也很簡單:沒有人不怕死、不怕天雷。 只是師尊從前總是笑瞇瞇地告訴他:浮生不要怕,師尊在,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 勾曳劍其實沒安好心。 它想讓玉浮生發(fā)現(xiàn),他的師尊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只是一個連天雷都會感覺到畏懼的普通人。 勾起一個少年的狼子野心,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當玉浮生意識到自己的師尊并不是不可戰(zhàn)勝,也會懦弱后退的時候,還會再將她當做偶像一樣崇拜么? 風(fēng)雨中的白虎怔怔地看著那個朝著天雷飛去的身影。 她似乎沒有他記憶中的從容。 小時候牽著他的手擋在他身前的神明原來是rou體凡胎,她很努力地站起來,替他遮風(fēng)擋雨,因為每一次都裝作云淡風(fēng)輕,小孩真的以為她無所不能。 對很多人而言,當他們發(fā)現(xiàn)權(quán)威坍塌的那一刻,叛逆期也就到來了。 然而,那只威風(fēng)凜凜坐在風(fēng)中的白虎卻突然感覺到了一種奇怪的情緒。 因為被姜貍養(yǎng)大的緣故,徒弟沒有什么很大的野心。 少年被師尊教得很好,很早之前就規(guī)劃了自己的一生。 報仇雪恨后,少年只想要回到師尊的身邊,做她一輩子的小跟班。 但是現(xiàn)在,好像不太一樣了。 他看見了師尊發(fā)白的手指。 ——我想牽著她。 他看見了師尊一次次朝著天雷飛去。 ——我想擋在她前面。 她害怕天雷。 ——我想有一天,天雷再也不能傷害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