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自溫青走后，半月以來第一次說話。

    “我不甘心?！弊箨毯庵貜?fù)，他緊緊的捏著手里的毛筆，任由上面的墨水順著筆觸沾染到折子上，“溫青，我不想窮其一生，都和他當(dāng)個(gè)無甚關(guān)系的陌路人，也不想深夜夢(mèng)回想起他時(shí)，總是心疼?！?/br>
    他真的，很不甘心。

    溫青把玩著那封信，“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不甘心就去追回來，你在這里茍延殘喘的躲著，和他那些理不清的過往恩怨，就能煙消云散了嗎？”

    左晏衡艱難的將筆重新提起來，他無力的看著手下染花了的折子，懦弱的未再多言一句。

    溫青在心里長嘆，暗罵了一句他真慫，便又一次離開了。

    自左晏衡從左將府離開，蕭鳳棠便一直情緒低沉，悶悶不樂。

    花長祁找了許多辦法逗他開心都無甚效果。

    新竹也沒了法子，他實(shí)在怕他這樣一直憋著再憋出病來，便悄悄給溫青傳了消息。

    溫青一路跌宕的牽著小八來了左將府，“哎呀小八你慢點(diǎn)，我這把老骨頭可經(jīng)不起你這么折騰。”

    小八一直養(yǎng)在溫府久未出門，今日來了個(gè)新奇的地界，這邊要聞聞，那邊也得嗅一嗅。

    “過來，過來，這邊走。”他拽著它的繩子往海晏居去。

    小八似是聞到了蕭鳳棠身上的味道，猛地撒開腳丫子開始往海晏居的方向跑。

    溫青一個(gè)步子尚未落下去，就被它拽了個(gè)大大的趔趄險(xiǎn)些趴倒在地上，他忙得松開手里的繩子任它去，才穩(wěn)住身形揉著腰歇了口氣。

    蕭鳳棠坐在院里出著神，花長祁正在一旁為他臨摹，小八脖子上戴著一根長繩子，興奮的跑進(jìn)來立起兩個(gè)前爪撲跳在他腿上。

    “小八？”蕭鳳棠異常詫異的看著它。

    小八搖晃著尾巴激動(dòng)的伸著舌頭不斷舔他的手，哼哼唧唧的也一個(gè)勁兒的用腦袋往他身上蹭。

    花長祁側(cè)目看向院門口，溫青這才扶著老腰走進(jìn)來。

    “溫大哥？”

    “哎呦呦，快快快，快扶我一下?！?/br>
    新竹從屋內(nèi)端著茶水出來，連忙放在桌上去扶他。

    “這個(gè)小八啊，一點(diǎn)都不聽話?！彼哆侗г怪?，毫無不自然的在蕭鳳棠旁邊坐下。

    自他歸京后，他就來過一次左將府，還是在他昏迷的時(shí)候。

    蕭鳳棠摸著小八的腦袋看他，“溫大人……”

    他話音里有些歉意，溫青故作嫌棄的凝眉，將桌上的一個(gè)茶盞拿起來放在他面前，“怎么，這就溫大人了？才出去一趟，你這生分得也太快了，我不管，給我倒茶。”

    他一句不管就將二人間的氣氛活絡(luò)了起來，“我這一路拽著小八過來多不容易啊，它可五十多斤，五十多斤沉啊?！睖厍嘤檬纸o他比了個(gè)五。

    蕭鳳棠提著精神氣拿起壺來，“好好好，這就給大人奉茶?！?/br>
    “這還差不多?！?/br>
    他手上揉腰的動(dòng)作沒停。

    “怎么了？”

    “沒事，之前在西北雪山里凍出來的老毛病，揉揉就好了?！?/br>
    他有意無意的提起西北，蕭鳳棠沉默不言的給他斟好茶，沒再接話。

    溫青將小八身上的繩子拽過來，拍拍它的腦袋遞給新竹，“帶它出去逛一逛?！?/br>
    “是?！毙轮裆杂行┟曰螅瑓s也聽話的接過繩子。

    “小祁，你也去。”溫青轉(zhuǎn)頭看向花長祁。

    花長祁放下毛筆，起身與他對(duì)視了兩眼，他不喜歡小八，溫青能用這個(gè)借口將他支開，顯然是有話要與阿棠說。

    他善意提醒，“溫大哥可莫要欺負(fù)阿棠。”

    “不會(huì)不會(huì)。”他怎么可能欺負(fù)他？這話叮囑的沒點(diǎn)意思。

    花長祁和新竹離遠(yuǎn)了去。

    溫青也不著急，他拿起茶盞品了品，“嗯？碎金香？”

    “是，阿祁在長鹿閣買的，他和你一樣，都喜歡這茶。”

    “品味不錯(cuò)，眼光也極佳?！?/br>
    他不說來意，蕭鳳棠也不催促，只是一雙手稍微蜷了起來，似是有一股說不清的情緒下意識(shí)的逃避著不想讓他提那個(gè)人。

    直到一壺?zé)岵柘氯?，溫青才放下杯子，“蕭鳳棠。”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正色的喚他。

    “鳳棠，在?！彼麤]敢看他，只沉聲回應(yīng)。

    溫青笑了笑，同樣也沒看他，“我溫青，不喜歡勸人，因?yàn)橛行┦挛易约憾枷氩幻靼?，自己都開解不了自己。”

    “可今日，我想和你聊聊?！?/br>
    蕭鳳棠將目光移向一旁，“溫大人，想聊什么？”

    “聊聊左晏衡?！睖厍嘀匦履闷鹉莻€(gè)茶盞把玩在手里。

    蕭鳳棠聽著從他嘴里脫口而出的名字，心底不由得一疼。

    看他不說話，他便自顧自言的慢慢回憶，“我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胡契國，那時(shí)候兩國關(guān)系緊張，他被胡契人敲斷右腿綁在一個(gè)柱子上，打算等夜幕降臨塞進(jìn)羊肚子里一起烤，而我，是胡契人抓的奴隸?！?/br>
    “那時(shí)候他才不大點(diǎn)，很兇，特別兇，我喜歡他那股子狠勁兒，就趁人不注意悄悄在他手里塞了一柄小刀?！?/br>
    “他割斷了繩子，卻沒自己逃，而是冒著危險(xiǎn)翻遍奴隸營找到我，說要帶我一起走，大家都以為是我救他，但其實(shí)，他也救了我?！?/br>
    “胡契人大都野蠻，為了躲開他們，我們就被迫進(jìn)了雪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