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意心里也如此，她敬重的奶奶，每次見面都笑容和藹的奶奶，帶給顧景時最多柔軟的奶奶。

    好在后面心境有所不同后，她也能夠找到自洽的辦法, 讓自己不總是沉浸在悲傷中。

    老太太有時神思不清醒，會不記得她是誰, 但大約是心里的牽絆在, 對她倒也不排斥。

    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林枝意坐在病床邊，笑吟吟說我是您的孫媳婦。

    病床上的老太太一臉驚詫地問她：“景時都結婚了嘛？”

    林枝意嗯一聲。

    她四下環(huán)顧一圈病房, 收回眼神，同林枝意說：“看來真是病糊涂了?！?/br>
    林枝意笑：“您不擔心我是騙人的呀。”

    她說：“奶奶現(xiàn)在雖然不太記得你, 但你一看, 就是個好姑娘，景時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br>
    頓兩秒，她又說：“哎, 我記憶里頭他還是個小孩呢。”

    林枝意覺得這種時候的老太太特別有趣, 像個老小孩兒, 分享欲很旺盛。

    她講了好多顧景時小時候的趣事, 或者說是糗事，每件事都是想起來就能讓她笑出聲的那種。

    第一回，老太太講小時候顧景時上幼兒園，她送孫子去上學，到幼兒園門口，好多小孩子抱著父母哭得不撒手。

    反觀顧景時，乖乖揮手和她說再見，轉身頭也不回地跟著老師就進校園。

    她怎么看都覺得孫子有點異于常人，沉穩(wěn)得可怕。

    那段時間她送了三回，周圍的小朋友不管再哭，都不影響他一臉淡定，她仔細回想，記憶里，好像就沒見過孫子掉眼淚。

    后頭有回送他上學，終于在下車時見孫子緊抿唇不說話，她很高興，覺得孫子總算像這個年齡段的小朋友了，她鼓勵他：“如果上幼兒園不高興，想哭就大膽的掉眼淚，奶奶不會笑話你?！?/br>
    四五歲的顧景時小朋友，皺起眉頭看向一臉期待的奶奶，解釋道：“奶奶，沒有不高興，今天上學要分組做游戲，有點煩罷了?！?/br>
    她哭笑不得，當天晚上和女兒通電話，覺得她的小乖孫不像個正常小朋友，不哭也不笑，永遠一個表情。

    幾天后，有回晚上在家，孫子研究他的四驅車，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抱膝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當時把她嚇了一跳，這種情況以往有過，他從來都是站起來接著就去玩。

    等她急步走過去詢問怎么回事，就聽見孫子嗓音悶悶地說：“奶奶，醞釀了好久，真的哭不出來?！?/br>
    講到這里，老太太笑瞇瞇看向林枝意，“景時小時候常有這種可愛時刻，會叫你覺得，怎么有人能又穩(wěn)重又乖萌的?！?/br>
    往事里的他她當然沒見過，但僅是想象，也能體會到老太太那一刻心里的柔軟。

    講到這里，病床上的人止了話頭，側臉看她，忽而問：“你們辦婚禮了嗎？”

    林枝意微怔一秒，說沒有。

    老太太安靜幾瞬，溫和的笑。

    緩了片刻，她又說：“怪不得沒一點印象?！?/br>
    也是那一刻，林枝意清楚看到老太太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

    沒有任何猶豫的，林枝意握住她的手，說：“奶奶，我們是還沒來得及辦婚禮，時間定在上半年，您快點好起來呀，還有好多需要您幫我們參謀的。”

    老太太笑得愈發(fā)開心，看著老太太的笑，林枝意想，也許這就是辦婚禮的意義，讓牽掛你的人，親眼見證你們走向幸福的儀式。

    也有一些時候，老太太是清醒的。

    好幾回，她像交待后事般和她聊天。

    她講在icu的回憶。

    她說，好幾次，覺得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鬼門關了，但想想孫子，硬挺過來了。

    拔管那天，短暫清醒的時間，她記得景時站在病床邊，請求她一定一定，堅持接下來的一天。

    他說：“奶奶，我們馬上就成功了，別丟下我。”

    布滿血絲的眼睛中，滿是殷切懇求，就這樣，她熬過來了。

    也講顧景時故去的mama，喬翎女士。

    她說，喬翎是她先生老戰(zhàn)友的女兒，戰(zhàn)友走得早，把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她們。

    兩個孩子的婚事，是喬翎主動求來的，景時爺爺大男子主義說一不二，明知兒子對喬翎不來電，還是做主讓他們結了婚。

    我勸過的，但沒奏效。

    如果有機會重來，我一定勸得再強硬一點。

    喬喬是個好孩子，只一點不好，對感情太偏執(zhí)。

    景時爺爺堅信，感情都是能培養(yǎng)來的，我們那個年代，沒幾個自由婚戀的，都是父母之命，磕磕絆絆，一輩子也就這么過了。

    他老古板，非不信邪。

    所以后頭景時決定留在國外，我沒勸過一句。

    不管再心疼，我都告訴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緣分未到罷了。

    “你瞧，如今他不就回了國，有了你?！?/br>
    講到這里，老太太握住林枝意的手，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她繼續(xù)說：“景時怨恨他爸爸，很多年，不講話，也沒聯(lián)系，他們沒有做父子的這份緣，我不強求，對清禾，他習慣了刀子嘴豆腐心，以后倘若我不在了，有你在，這份關聯(lián)，別讓它斷?！?/br>
    老太太講得很慢，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林枝意聽得險些落淚。

    最后，她拍一拍她的手背，囑咐道：“景時的性子我了解，認定了一個人，不會放手，但如果真有一天，他做了錯事，或者是對你不好，別猶豫，沒人比自己更重要，奶奶給你留了好多首飾，都是硬通貨，足夠你生活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