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會想，或許很多年后，他和林枝意也會是這樣。

    到醫(yī)院門口，網(wǎng)約車暫時還沒到，他站在路邊等待網(wǎng)約車的到來。

    大約因為冷風(fēng)，加之晚上沒怎么休息，腦袋有點暈，他也沒去看手機，站在那兒繼續(xù)等著。

    又過了會兒，一位外賣騎手停在了他側(cè)邊，車子還沒停穩(wěn)，他便拿著手機開始打電話，呼叫收餐用戶。

    兩分鐘后，兩位護士從后面的急診樓出來，凌晨安靜，倆人的聊天盡管已經(jīng)很小聲，但還是清晰飄到了他耳中。

    “哎，現(xiàn)在干什么都不容易啊?！?/br>
    “誰說不是呢，當(dāng)老師的也不容易，都大學(xué)生了，自己不珍惜身體，出了問題人老師大半夜的把學(xué)生送過來，交錢帶檢查的，家長來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感謝。”

    “就是說，我看那個老師看著還挺年輕的，說話溫溫柔柔，長得也漂亮，誰家孩子在家還不是個寶了，反正我感覺那老師沒做錯什么，那阿姨說話太難聽了點?！?/br>
    “對，好在她老公還算明事理，沒叫那個阿姨打上去?！?/br>
    “沒打上，但那老師因為躲避，不是撞在墻上了，我看撞的不輕，咱出來的時候你看見沒，蹲在那兒掉眼淚呢。”

    這之后，倆人離他越來越近，聊天停止，他聽到她倆同時嘆息一聲。

    外賣騎手把袋子遞到倆人面前，“尾號6868對吧?！?/br>
    一人應(yīng)了聲對。

    外賣袋子轉(zhuǎn)交到她倆手上，之后，倆人快步回去急診樓。

    原本昏沉的大腦早在聽到倆人對話的第一句就清醒了過來，半夜跑急診的大學(xué)老師，只有和林枝意一樣的輔導(dǎo)員。

    下意識的他就在想，她會不會遇到類似的情況。

    如果她遇到，有沒有什么好的應(yīng)對辦法。

    私心里，他當(dāng)然希望她的學(xué)生家長都是那種明事理的類型，但他也深知為人父母，就算平時再明事理，當(dāng)孩子半夜送急診，不了解原委的情況下也容易變得不講理。

    這么想著，他又覺得，也許以后需要多關(guān)注一下她的情緒，如果平時哪天不太開心，興許就是因為工作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手機在這時響鈴，司機師傅打來電話，說過個紅綠燈就到了，叫他可以出來了，他回復(fù)說人已經(jīng)在路邊站著，過兩秒，師傅說看到他了。

    倆人結(jié)束通話。

    把手機裝回口袋的時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回頭往急診的方向看了一眼，就這么捕捉到急診樓透明玻璃角落抱膝蹲在那兒的一道身影。

    身型很熟悉，衣擺也很熟悉，只一秒，大腦作出判斷，這道身影就是林枝意。

    再之后，不等大腦皮層的指令到達，他扭頭往后走。

    步子越邁越大，速度越來越快。

    離急診門口更近之后，目光中的那道半蹲身影逐漸放大，他看的也越來越清楚。

    此刻，她整張臉埋在胳膊上，身體在以一種很輕的頻率顫動。

    她在哭。

    腦子里開始回響方才那兩位護士的話。

    原來，大半夜的送學(xué)生過來忙前忙后的是她。

    被學(xué)生家長為難的，也是她。

    撞在墻上的，還是她。

    晚上離開家里的時候，她還笑盈盈的送他出門，預(yù)祝他行程順利。

    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他沒想過倆人會在醫(yī)院，以這樣的方式再見面。

    他放輕動作在她身前蹲下。

    女孩身體顫動的頻率因為感受到有人靠近停滯了幾秒，再之后，他看著女孩似是把臉頰在胳膊衣服的面料上輕輕蹭了幾下。

    她一點點仰起臉看他。

    視線相對一秒，他看著女孩眼中浮起明顯錯愕，大約是沒想到倆人會在這里碰上，緩了幾秒，她極力壓抑著哭腔問他怎么在這里。

    還未來得及回答，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響鈴，念及師傅可能已經(jīng)到了，他接通了電話，須臾，師傅洪亮的聲音從手機聽筒里傳出來：“喂，我到了，你人怎么不見了?！?/br>
    師傅在電話那頭納悶兒，明明兩分鐘前打電話還瞧見人在醫(yī)院門口站著呢，低頭過個路口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見了呢。

    等師傅話音落下，顧景時輕聲說道：“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等我一下。”

    師傅好脾氣地回答說：“盡快哈，醫(yī)院門口不讓停太長時間的?！?/br>
    電話掛斷。

    目光重新和她交匯在一起，她抽抽嗒嗒道：“不是七點的飛機，你快去吧，別讓師傅等太久?！?/br>
    感受到他神情中的幾分擔(dān)憂，她繼續(xù)說：“我送學(xué)生過來就醫(yī)，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就是剛剛不小心撞到了一下，有點疼，掉了眼淚，緩一會兒我就回家了。”

    她盡量表現(xiàn)著輕松的模樣，扯開一個輕易叫人堪破情緒、笨拙的笑。

    口袋中的手機在這時又一次響起。

    周遭安靜，手機持續(xù)的鈴聲更顯清晰。

    林枝意再次出聲催促他。

    顧景時深深望她一眼，沒言語，片刻，林枝意瞧見他站起，從口袋中拿出手機，轉(zhuǎn)身像是要離開，她強撐著的情緒也終于崩塌。

    她再次把臉埋在手臂上，心里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份工作是輕松的，既然領(lǐng)著這份工資，就要承受工作所帶來的一切好與不好。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沒有做錯，為什么要接受無故的指責(zé)和謾罵，并且因為對方是學(xué)生家長，面對這份指責(zé)，她還不能還口，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