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卻是，林枝意猛地站起身，留下一句：“抱歉，我可能要先回家一趟，你慢慢吃。”

    而后抓著包，快步出去餐廳。

    下來酒店，林枝意招手?jǐn)r停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直奔臻禾灣的方向。

    她是有一些猜測，全是不好的可能，但具體只有真正見到人才能確認(rèn)。

    晚高峰時段，師傅瞧出她的急切，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下車，她朝家的方向一路小跑。

    上電梯的一路，好不容易才平復(fù)了氣息。

    出來電梯，她看了眼手機，七點十分，照以往顧景時大概率還沒下班，如果家里沒人，那她可能要再去醫(yī)院一趟。

    輸入密碼前，林枝意蜷了蜷手指，在心里給自己無聲打氣。

    她告訴自己，她們是夫妻，照顧另一方的情緒，十分合乎情理。

    -

    每年十二月的第二天，都是顧景時最不愿面對的一天。

    十八年前的今天，他永遠(yuǎn)銘記。

    那年，他難得聯(lián)系一回爸爸，mama不允許他參加學(xué)校的游學(xué)活動，他拜托爸爸幫他報名。

    他鮮少向顧承志要求什么，對于這個要求，爸爸一口答應(yīng)，并主動提出會幫他支開mama。

    可天不遂人愿，mama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沒有準(zhǔn)備去參加那場必定會得獎的書法比賽。

    她連夜驅(qū)車百公里到臨市從游學(xué)隊伍中把他抓出來，當(dāng)著所有老師同學(xué)的面斥責(zé)他不聽話。

    不顧大雨漂泊也要把他帶回去，讓他如期參加他并不感興趣的、無足輕重的比賽。

    只因得獎可以換來一次爸爸回家的機會。

    那天之前，mama對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景時，你要乖一點，優(yōu)秀一點，爸爸就會回來看我們了，知道嘛?！?/br>
    他不明白為什么爸爸每次只是回家呆上一頓飯的時間，就能讓mama興奮一整天。

    但mama說：“景時，mama只有你了?！?/br>
    說這話時，mama眼中總是蓄著淚，從沒真正掉下來過，但對他足夠有用。

    他想，mama已經(jīng)很不開心了，他不要mama再因為自己增加新的煩惱。

    他童年所有的時間被mama用各種各樣的培訓(xùn)填滿，他要靠不斷獲得無用的榮譽換爸爸回家呆上一頓飯的時間。

    但他也會疲憊，童年唯一一次叛逆，瞞著mama報名了游學(xué)活動，回程路上，他鼓足勇氣和mama推心置腹，那些所謂的機器人、思維、鋼琴、書法、繪畫...

    所有課程他都不感興趣，他不想再這么累了，以及，爸爸不回家也沒關(guān)系，mama還有他。

    他準(zhǔn)備多時的腹稿，換來的是喬翎女士的潑天怒火，“我唯一的兒子也要和我作對是不是！那好，以后我們都不用活的這么辛苦了！”

    再之后，mama轉(zhuǎn)動方向盤，踩足油門，沖下高架。

    也許是上天垂憐，他沒有被那場人為的車禍帶走，但它懲罰了mama。

    后來很多次回想那一天，他都覺得mama的離開是他的錯。

    是他不夠照顧mama的情緒，沒有給到mama足夠的陪伴，才讓mama變得如此極端。

    很多人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大人的世界太復(fù)雜，他看不懂、參不破，在他那個年紀(jì)，再正常不過。

    他沒有錯。

    可他沒法過自己心里這關(guān)，mama離開后的這些年，他按照她的愿望，壓抑自己的所有天性，事事力爭最優(yōu)。

    但再也不會有人對著那些無用的榮譽對他說：“兒子你真棒，mama今晚準(zhǔn)備了大餐，等爸爸回家我們一家人一起給你慶祝?！?/br>
    下午去幫喬翎女士掃墓，遇見了顧承志和沈舒夫婦，想過沖上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

    可最后，他只是躲在樹影后，看著她們攜手離開。

    他擁有愛人的能力，只是那個人，不是他的mama罷了。

    ……

    ……

    人在難過的時候，總會趨于本能的逃離現(xiàn)實。

    修煉了很多年，他也逃不過這光怪陸離的俗世。

    這一晚，他選擇用酒精麻痹自己。

    期冀在冰冷的客觀里找尋一塊得以喘息的陸地。

    一種他嘗試回頭觸碰、眷戀許久的溫暖回憶。

    將才從酒柜中取出東西，他聽到門把轉(zhuǎn)動的聲音。

    再之后，他看見林枝意帶著一身寒露走進(jìn)屋里，緊攥包袋的手指讓他輕易覺察出她的緊張不安。

    他看著她手指捏了一下又一下，終于，她鼓足勇氣，走到他面前，拿走他手中的托盤，淺笑嫣然：

    “時間還早，要不要下樓轉(zhuǎn)轉(zhuǎn)，附近的公園有活動，很熱鬧。”

    -

    這是她們夫妻倆婚后第一次的晚間活動，沒有任何旖旎氣氛。

    簡簡單單，兩個人并肩走在公園的小道上。

    市政重金打造的城市名片，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美麗景象。

    公園管理處早早在枝椏上掛上了彩燈，華燈初上，處處熱鬧。

    有附近的住戶飯后來散步的，也有帶孩子來戶外活動的，還有老年團(tuán)跳舞唱戲的。

    她陪著他從公園這頭走到那頭，公園的每一處角落，滿滿的都是人間煙火氣。

    其實在隱隱約約的猜測后面，她準(zhǔn)備了一些話要說。

    但等真的見到人，林枝意又覺得，話語這種蒼白無力的東西，講不好，會更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