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停了一瞬，開口道，“我的母親，一直在經(jīng)商一事上很有才華。我的外祖家是?商家，她憑才華得我父親賞識，嫁入張家。我父親忙于公務(wù)，將家中之事全交予我的母親。我母親更是?如魚得水，生意越做越大?？上Ш镁安婚L，那時候前朝黨派斗爭激烈，我父親空守孤城卻一直等不來支援，我母親便以商家之力，用錢財開路，偷偷打點關(guān)系，想要得到?前朝支援，甚至寧愿自購糧草?！?/br>
    “她那個?時候已經(jīng)懷孕八個?月了，由于過于勞累，然后被jian人下了藥，落了胎，是?一個?女胎。然后，我父親就反了。所以我家一直是?降將?！?/br>
    “我母親落胎之后，身體開始變壞，最主要的是?，她中的那種?藥容易出現(xiàn)幻覺。她常常夢見那個?孩子責(zé)怪她，如果她不是?那么好強，如果她像世?人所說的，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那個?孩子就不會掉。甚至我外租一家都有這樣的流言，我外祖一家是?商家，依附我父親而生，因此一直希望我母親好好伺候好父親就可以了?！?/br>
    “后來，大概又過了八年吧，我母親懷上了我，她覺得之前那個?孩子回?來了。生了我之后，她漸漸走?了出來，重掌將軍府，越做越大。其實我開始接手的，大部分是?我母親的產(chǎn)業(yè)?！?/br>
    “我自小身體不是?很適合習(xí)武，便一直跟這我母親長大?！?/br>
    “你還記得那八十畝田嗎？那其實是?我指使人轉(zhuǎn)給你的，八十畝田的嫁妝，一個?農(nóng)家女可以過的挺好的了。我母親近年身體又不好了，清醒的時候還好，但她有時候會陷入自我懷疑，如果當(dāng)初好好相夫教?子好不好。所以我想看?看?，你會不會從此止步，走?上相親教?子的路，畢竟那時候我母親說過，你跟她年輕的時候挺像的。”

    “那份饋贈里，并不全是?蜜糖，還有陷阱。不過，你走?出來了?！睆堓o語帶感懷，“其實，你們都會走?出來的。這個?世?界，男和女只是?身體上的區(qū)別，并非是?頭?腦上的區(qū)別。我母親的身體讓她走?不了多遠(yuǎn)。你如果能走?，就走?遠(yuǎn)一點讓她看?看?，也挺好?！?/br>
    “所以，其實我并非是?相信你，我只是?，一直知道，不要輕視一個?女人?！?/br>
    李小寒沒想到?，能聽到?這樣一段往事，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說，最后，只得一句，“我很抱歉?！?/br>
    很抱歉，揭開了某些傷疤。

    “哦，你不用抱歉，我能說出來，其實是?我母親已經(jīng)釋懷，我也釋懷。她開心的時候也說過，那時候給她下藥的人，一個?都不剩，全給她加倍還回?去了?！?/br>
    “不過，”張輔的臉色變的很慎重，“那種?藥是?前朝秘藥，叫仙境，前期據(jù)說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讓人如聞仙音如入仙境一樣快樂，超量之后會急劇放大心中的各種?情緒，然后成癮，最后痛苦不已的死去。你有一天?如果遇到?，千萬不要沾上。”

    這聽起?來，好像毒品啊。仙音仙境，不就是?幻聽幻視嗎？！

    李小寒皺眉道，“這藥還在流傳？”

    “不知道，這藥聽說是?西域那邊傳過來的，最初沒有人覺得有問題，后來才發(fā)現(xiàn)。本朝是?禁止的，但不知私底下有沒有流傳?！睆堓o提醒道，畢竟李小寒的番椒也是?從西域傳過來的。

    “嗯，我知道了?！崩钚『J(rèn)真點頭?道，不過轉(zhuǎn)而又問，“那張夫人現(xiàn)在？”

    “我母親當(dāng)時一下子來得急，極傷身，但是?沒有成癮。只是?如今身體如今只能慢慢將養(yǎng)?！?/br>
    “哦那慢慢養(yǎng)著好。”李小寒安慰說道。

    這話說完，兩?人又沒有話說，只是?氣氛已沒有先?前那樣的陌生。

    城門入口處雖然堵，但是?慢慢的總會往前走?，“的確如李姑娘所說，這人間?煙火，確實有令人留戀之處。”張輔說道，從前他沒有認(rèn)真看?過。

    說完，兩?人也只是?相視一笑，馬車慢慢駛?cè)霒|大街，駛?cè)牍乳T巷，最后在十號院子前停住，“李姑娘，明日一早，我過來接你，我們試試你所說的蒸汽制蠟法?！?/br>
    “成?！崩钚『埋R車，回?道，“明日見?！?/br>
    說完擺擺手，瀟灑的打開院門回?家了。張輔看?著李小寒青草綠的身影快步走?入院子中，這才放下窗簾，揮揮手，馬車得得得的離開。

    李小寒回?到?家，何大娘在廚房里探出頭?來，“姑娘回?來了，老爺去同福酒家找你去了。說是?如果你回?來，在家里等他就好，不要再出去?！?/br>
    “好的。謝謝何大娘。”李小寒說道，她出門的時候沒有來的及回?來跟李賢東說，不過托同福酒家派人回?來說了。如今李賢東再出去找她，估摸著是?不放心。只是?現(xiàn)在再轉(zhuǎn)出去，估計又得錯過了，只能等他爹回?來。

    “那姑娘你回?來了，飯菜也準(zhǔn)備好了，還有什么事不？沒有我就先?回?家了？”何大娘問道。何大娘是?白日做工的，往日這個?時候已經(jīng)回?家了，不過今日情況特殊，何大娘便留了下來。如今李小寒回?來了，何大娘便問一問。

    “哎，何大娘你回?家吧。明日再來便可以了?！崩钚『f道。

    “哎?！焙未竽锔吲d道，這個?新?的主家人和氣好相處，錢也給得爽快，活計還不多，是?何大娘最喜歡的雇主了。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做下去。

    送走?何大娘，李小寒走?向王氏的屋子。

    “小寒回?來了？”屋內(nèi)傳來王氏的問詢，她聽見李小寒的腳步聲了。

    “娘，是?我，我回?來了?！崩钚『崎_門，王氏正躺床上呢，李小霜在一旁呼呼大睡，剛剛出生時又皺又黃的樣子已經(jīng)退去了大半，如今開始向飽滿雪白的樣子長開。

    “回?來便好，你爹剛出去不久，何大娘跟你說了吧?！蓖跏蠁柕?，這個?女兒，一向比他們能耐，也令人放心，只是?這臨近閉城門沒有回?來，做人父母的不放心。

    “嗯。何大娘跟我說了。爹怎么還是?出去了，我不是?托人回?來說了嗎？”

    “他就是?不放心，找一找也好。你爹一個?大男人，別擔(dān)心他?！蓖跏险f道，“你怎么出去這么久？事情順利嗎？”

    “出城外一趟，回?來便有點晚了。事情算順利，明天?還得出去。估計接下來都得忙?！崩钚『f道。

    “這樣啊，那你那番椒能忙得過了嗎？那番椒酒你是?不是?還要回?去平山村？”王氏皺著眉頭?問道。

    “沒事，我忙得過來?！辈贿^是?累一點，當(dāng)天?來回?，又或者熬一熬，晚上工作晚一點而已，李小寒前世?又不是?沒有加班過。

    “這樣吧，讓你爹回?去。你不是?說過你爹已經(jīng)可以了的，就讓他回?去就成?！?/br>
    “娘，不成，爹還得陪著你呢。你還在月子里?！?/br>
    “怎么不成，你要不放心，就讓何大娘晚上也陪著我，多出晚上的工錢就成。我看?何大娘自己生了幾?個?，又伺候過好幾?個?產(chǎn)婦，比你爹細(xì)心，你爹粗手粗腳的，還沒有何大娘頂用。”李賢東不在，王氏放心吐槽道。

    李小寒嘴角抽搐，這果然是?男人不如好月嫂嗎！

    “就這么說定了。我明天?給何大娘說?！蓖跏想y得的強硬起?來，這些日子她無聊就跟何大娘說話，何大娘家里的情況王氏都清楚了，只要給錢，王氏有把握。

    于是?，等李賢東回?來之后，就被通知，自己已經(jīng)被打發(fā)回?平山村泡酒了，當(dāng)然，是?幾?天?回?去一趟，不是?一直在平山村。

    “哦，成的?！崩钯t東說道。

    吃過晚飯，李小寒點亮油燈，她今天?拿的那段棉線，是?自己家中現(xiàn)成的棉線。想了想，李小寒把那棉線拆開來，然后分成三搓，準(zhǔn)備將三搓搓在一起?。

    ***

    次日一早，李家剛剛吃過早飯，張輔便架著馬車來到?了。昨晚李小寒已經(jīng)向李賢東和王氏說過今日會再出門一事，李小寒吃過早飯，便再次跟張輔出了門。

    今日張輔一身月白繡墨色草書的書生袍，看?起?來多了幾?分灑脫與文氣，看?見李小寒走?出來，含笑點頭?，往日那矜貴公子的疏離便少了許多。

    李小寒一身上鵝黃襖子下淺綠褶裙，像春日枝頭?上的新?葉，輕巧的踏上車廂，馬車便得得得的向外邊跑去。

    沒過多久，馬車在東大街邊不遠(yuǎn)的一個?巷子停下來，說是?巷子，卻被谷門巷子更大更寬敞更整齊。

    “晴明巷七號？”李小寒對這門口的指引念出聲。

    “嗯。這是?我昨天?布置的地方，離李姑娘家也不遠(yuǎn)，李姑娘不是?說還有蒸汽制蠟法要實驗，還有這么蠟燭芯和香味的許多想法嗎？以后在這里試驗就成，比較方便?！睆堓o解釋道。

    “哦哦，”李小寒說道，昨天?傍晚跟張輔說的，今天?早上便準(zhǔn)備好了，看?來張輔的行動效率挺高的。

    “李姑娘，請?！?/br>
    李小寒跟這張輔進去，這個?院子看?起?來只比李小寒家大一點，可能因為保密的原因，并無太多人，院子里有許多的匠人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弥裁础＠钚『磺?，?yīng)該就是?她昨天?給張輔畫的那個?蒸汽制蠟桶的原形。

    看?見張輔和李小寒進來，侍衛(wèi)青松迎出來說，“公子，李姑娘，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李小寒和張輔便跟著青松入了廚房，只見廚房里，一口大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鍋上面一個?木桶，木桶邊開口。李小寒走?過前去，掀開蓋子，木桶分了三層，最上一層空間?最大，底下是?細(xì)細(xì)的竹枝編織而成的篩子，最底下才是?木板，防止蠟液流出來。

    “看?起?來應(yīng)該可以的，那就先?試試吧?！崩钚『c頭?道。這設(shè)備，比她想象中的還精巧細(xì)致三分，應(yīng)該能用?；秀庇浀檬矣颜f過，白蠟的融點是?八十五度左右，應(yīng)該能成。

    李小寒話音落下，便有人提起?一簸箕的蠟花輕輕放到?蒸桶上，蓋上蓋子，然后點火。

    火光融融，廚房里開始熱了起?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盯著那個?蒸桶。

    鍋中的開水逐漸開始沸騰，水汽彌漫，“打開出蠟口看?一看?。”

    隨著出蠟口閘口打開，融化后的蠟液，好像巖漿，慢慢流了出來。

    李小寒和張輔一起?盯著這蠟液，細(xì)細(xì)觀察著。

    “你看?，的確是?更純凈，雜質(zhì)更少。”

    成了。

    兩?人相視一笑。

    第91章

    看見蒸汽法能制出?蠟液來, 李小寒和張輔都松了一口氣。雖然說有熬煮法能兜底，但是能做到更好，兩人?都不想將就用差的方法。

    將目光從那緩慢流出?的蠟液上移開, 李小寒轉(zhuǎn)頭說?道：“先前說的那個三股棉線可以?充分燃燒的可能……”

    卻不料張輔同時開口：“你先前說?的那個三股棉線燃燒后或許可以?自動散開的情況……”

    兩人?對視一眼, 眼里不由自主的都帶了些許笑意 。

    “我?試了一試擰了些?棉線……”

    “我?讓百合她們?編了些?棉線……”

    眼里的笑意更明顯了一點。

    李小寒從衣袖口袋中掏出?一些?棉線出?來, 張輔則從青竹手?中接過了一個錢袋子從里面?掏出?一扎棉線。

    張輔拿出?來的棉線十分精巧，畢竟取材自將軍府出?自丫鬟們?之?手?, 無論是大小粗細(xì)色澤都看起很貴很精致，就是不太像蠟燭心。

    相比之?下，李小寒拿出?來的棉線略粗糙了些?。而且李小寒有著前世記憶，畢竟是被室友稱為荒山野嶺種藥材的地方，各種意外物資總要備得?齊全一點，李小寒宿舍里有公司派發(fā)的蠟燭, 憑記憶中做出?來的粗細(xì)和大小感覺更接近一點。

    “得?把這個棉線先泡一次蠟液, 好讓蠟液充分浸透在棉線中, 然后晾干, 再放入蠟燭中，可能會更加好?！崩钚『忉尩馈?/br>
    “好, 都聽你的。”張輔沒有意見。

    李小寒便將兩人?帶來的所有棉線都浸入蠟液之?中, 留出?一頭搭在外邊。

    看了片刻, 李小寒說?道, “有沒有紙和筆, 我?們?要做個實驗記錄?！?/br>
    “怎么記錄？”張輔疑惑問道, 并示意一旁的青竹去取紙和筆。

    “現(xiàn)在的匠人?, 大多數(shù)是憑經(jīng)驗和感覺來改善工具, 并且一般靠口口相傳來進行技藝的傳承和改良?！崩钚『櫭季従徴f?道，“我?不是說?這種方法不好, 只不過太主觀了，過于依賴個人?，難以?迅速有效的得?出?結(jié)論和進行傳承。因此，我?們?需要記錄方法和數(shù)據(jù)，幫助我?們?客觀的做出?最正確的決定?！?/br>
    張輔聽得?略帶迷惑，口口相傳有什么問題，自古以?來，師徒傳承便一直是這樣?的。當(dāng)然，記錄下來是好的。

    青竹很快把紙和筆拿過來了，廚房里自然是沒有書寫的案桌的，李小寒指點道，“什么不是寫，隨便搬一張桌子就成?，我?看那張飯桌也可以?，條件就這樣?，將就將就吧?！?/br>
    于是，青竹膽戰(zhàn)心計的搬來了飯桌，這……這跟他印象中的公子十分不符啊。

    執(zhí)筆的很自然變成?了張輔，李小寒在一旁指點著說?道

    “來，先寫個棉線燃盡情況實驗報告主題?！?/br>
    “好，寫個簡單實驗步驟：將不同?材料和手?法混合編制而成?的棉線，放入蠟液中充分浸泡后取出?，晾干后放入蠟燭中，觀察燃燒充分情況?！?/br>
    “再列一張實驗表格，我?們?有七條棉線，那便分成?七列。下面?分幾行，依次寫明棉線的特質(zhì)，大小、股數(shù)、材質(zhì)的等?基礎(chǔ)信息，緊接著寫實驗結(jié)果，下面?空白行留著，看看有什么需要寫的再補充?！?/br>
    隨著李小寒越說?越多，張輔覺得?自己筆下這些?信息越來越清晰，心頭思緒越明亮。

    如果有這樣?一份實驗報告，即使他沒有參與這燭心的試驗過程，也可以?從報告中清晰明了的了解整個過程和結(jié)果。

    最大限度排除了人?的主觀影響，記錄了所有外在客觀影響，最后得?出?可以?信任的結(jié)果。

    這不僅僅是一分實驗報告，而是一種思維方式的具體化。

    張輔心中深吸一口氣，抬眸看一眼李小寒，李小寒還在回憶前世實驗報告是怎么寫的，思考有哪些?信息需要記錄和總結(jié)，以?及現(xiàn)在這個條件下可以?做到什么。

    “把棉線從左到右，依次對應(yīng)一到七號，每一根我?們?都剪一點點下來，作為標(biāo)本，粘貼在紙上?！?/br>
    李小寒說?著左看右看，這個廚房的東西是很齊全的，有剪刀，將露出?蠟液外的棉線剪出?一小段出?來，“嗯，我?們?需要漿糊將棉線作為標(biāo)本粘貼在紙上，記錄編號，這樣?記錄就很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