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壯眼神一亮，莫非這家人真的是喜歡吃炒田螺的，聽到他的叫賣聲便出來了。想到這里，吳大?壯走得?更慢了，眼角余光一直盯著那扇院門。

    果見先露出來的是一雙姑娘的手?，并?無太多的珠玉裝飾，然后露出一片淺草綠的衣角，慢慢的衣角越大?，一個輕快的身影走出來了。

    “李姑娘！”吳大?壯失聲驚呼。

    李小寒皺起眉頭，看著這個賣田螺人，不認(rèn)識啊，疑惑道，“你認(rèn)識我?？”

    “李……李姑娘，我?怎會不認(rèn)識你，我?們?賣田螺的都認(rèn)識你?！眳谴?壯激動的說，“你還教過我?怎么炒田螺呢，說的可細(xì)可細(xì)了?！?/br>
    “哦?！崩钚『f得?，估計是賣番椒底料的時候教過，不過她也不記得?了，“如今你在這里挑擔(dān)子?賣田螺？生意怎么樣?？”

    “生意挺好的。我?們?一家人，現(xiàn)?在就靠這個賺錢生活。”吳大?壯帶著點?自豪又帶著點?感激說道，“李姑娘，你要不要……要不要試一試我?的炒田螺？”

    “哦，那成。”李小寒隨手?拿起一個，吸溜一下，“不錯，你這田螺新?鮮，洗的也干凈，尾巴也夾得?細(xì)致。”

    能得?李小寒一句肯定，吳大?壯激動得?臉都紅了，“都……都是李姑娘你教得?好，你說的，我?一直記著呢?！?/br>
    “你一直在這一片賣炒田螺？”吃完兩個田螺，李小寒又問道。

    “嗯嗯，我?主要跑這一片。”

    “那你知?不知?道，這一片那個穩(wěn)婆比較好？”李小寒皺眉問道，“主要是手?藝要好一點?，講衛(wèi)生一點?，經(jīng)驗豐富一點??！?/br>
    吳大?壯皺眉想了一想，細(xì)細(xì)說道，“這一片一共有三個穩(wěn)婆，名聲最?響亮的是隔壁杏花巷子?的趙穩(wěn)婆，說是幾代人都是穩(wěn)婆來著，經(jīng)驗豐富；果子?巷子?里面的吳穩(wěn)婆，收費便宜，接生過的人也多，不過不是很講究；還有你們?巷子?尾的王穩(wěn)婆，她的名聲沒有那么響，不過她爹曾經(jīng)在藥堂做學(xué)徒，她稍稍懂一點?藥理，我?給她家賣過田螺，家里干凈整齊?！?/br>
    “李姑娘，你是家里人請穩(wěn)婆嗎？你新?搬來的，要請穩(wěn)婆，你請中人搭一搭線，不然人家不夠重視?！眳谴?壯說道。

    “是我?家里人，我?們?上來住一段時間，生完再回去??！崩钚『f道，“謝謝你啊，我?這就去?請中人?！?/br>
    聽到李小寒說只是住一段時間，吳大?壯心里隱秘的松了一口氣，那李姑娘應(yīng)該不會天天賣田螺吧，之前李姑娘就是說在村里來往麻煩，才逢五逢十出攤的，如今李姑娘家里人過來生個孩子?，應(yīng)更不會天天有空出攤。

    只是輕松過后，又覺得?愧疚，李姑娘教自己手?藝，自己也憑著這炒田螺，賺了一點?錢，如今家里難關(guān)已過，還存著一點?寬裕。自己如何還能這樣?想。大?不了，自己還回去?做挑夫也能活下去?。人不能這樣?沒良心。

    “李姑娘，你要在家里賣炒田螺嗎？你要我?以后就不來這巷子?了。”吳大?壯咬著牙，狠狠心的說。

    李小寒詫異了一瞬間，笑了，“為什么不來，繼續(xù)來，認(rèn)真用?心炒田螺，莫墮了我?們?番椒炒田螺的名聲。這府城這么大?，人這么多，只要這番椒炒田螺一直好吃，以后每年夏秋，你們?都可以炒田螺來賣，我?那番椒底料生意就能一直做下去?。記得?逢五逢十去?西市找小李姑娘賣底料啊?！?/br>
    “哎。李姑娘，我?知?道了?！眳谴?壯應(yīng)得?特別大?聲，略顯激動。

    “成，你好好賣炒田螺，我?去?找中人了?！崩钚『豪锖耙宦?，“爹，我?去?找朱中人，待會回來。”

    待里面?zhèn)鱽硪宦暷新暋?，小心一點??！幕貞?yīng)，李小寒合上院門，走了。

    那吳大?壯，看著李姑娘走出巷子?口，這才回過神來。

    “炒田螺咧，新?鮮好吃的炒田螺咧?！苯袢盏慕匈u聲特別的響亮精神。

    李小寒走出谷門巷子?，來到朱中人家，朱中人家離著谷門巷子?也不遠。

    “李姑娘，你等一等，我?讓娃去?找他爹回來。”

    開門的是朱中人的娘子?，李小寒一低頭便看見了她的肚子?，約莫也有五到六個月了。

    朱中人最?近做成了李小寒家的一筆生意，算是比較大?的了，因此?朱中人家中也知?道，如今李小寒報上家門，朱娘子?便知?道了，“石頭，去?找你爹回來，就說客人來了?！?/br>
    “哎，娘，我?現(xiàn)?在就去?。”跑出來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兩條腿跑飛快，嗖的一下跑遠了。

    “遠不遠？不若我?等會再來？”李小寒皺眉道。

    “李姑娘如果不急，不如到我?家來喝一杯粗茶，娃他爹今早出門辦事?了?！敝炷镒?有點?為難，這熟客上門，偏偏早上家里男人出門了。

    “不急?！崩钚『f道，看著朱娘子?的肚子?，問道，“我?看你這肚子?也有五六個月了，孩子?出門了，你家里還有其他人不？請穩(wěn)婆了沒有？”

    “沒事?，家里還有一個呢。請了穩(wěn)婆，就是你們?谷門巷子?里的王穩(wěn)婆?！敝炷镒?笑著說道，臉上滿是幸福。

    “哦哦?！崩钚『c?頭道，倒是和那賣田螺的對上了，“不瞞朱娘子?，我?這次上門，也是想請朱中人搭線，請朱中人為我?娘介紹一個穩(wěn)婆的。不知?朱娘子?你已經(jīng)懷上了，能問一問朱娘子?為什么請王穩(wěn)婆嗎？”

    “竟是這樣?巧?！敝炷镒?笑著說道，感覺自家這一筆生意穩(wěn)了，雖然這個生意小，但是容易啊，“說起王穩(wěn)婆，也是湊巧，我?生老大?的時候，便是王穩(wěn)婆接生的……”

    等到朱中人氣喘吁吁的回來，他家娘子?已經(jīng)和他的客人談的快成了，朱中人就是帶著李小寒和李賢東去?找了王穩(wěn)婆，搭線談好了日期和價錢，然后收了一點?小小中人費。

    定好了穩(wěn)婆，王氏在府城里生產(chǎn)的事?，最?難的已經(jīng)解決了。李小寒和李賢東商量了一下，又招了一個有經(jīng)驗的婦人，說好只白日過來，等王氏生產(chǎn)這段時間前后，過來幫忙洗洗刷刷，順便跑腿。

    待這府城的家里布置妥當(dāng)，李賢東和李小寒兩人輪著必有一人陪王氏在府城待產(chǎn)，主要是李賢東陪著王氏，李小寒雇了大?樹家的牛車，來回奔波于府城和平山村的日子?。

    ***

    九月二十八，霜降。

    這日一早，王氏起來便覺得?肚子?隱隱的往下墜，嚇得?李賢東和李小寒連忙派了幫工的何娘子?飛跑到巷子?尾請來王穩(wěn)婆。

    王穩(wěn)婆跑過來，摸了一摸王氏的肚子?，倒是很鎮(zhèn)定，“發(fā)動了，不過還早得?很。約莫得?到下午呢，不著急?！?/br>
    “麻煩王穩(wěn)婆你在家里坐鎮(zhèn)著，我?們?家里，就我?爹和我?兩人，都不算熟悉。”李小寒說道。

    王穩(wěn)婆當(dāng)初也是了解過的，這一家三口人，一個當(dāng)?shù)拇?男人，李小寒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自然是需要她指導(dǎo)的，而且這家人很怪，那當(dāng)姑娘的當(dāng)時細(xì)細(xì)看了她的雙手?，要求她把本來就短的指甲全剪了，剪得?禿禿的。當(dāng)時這家人給的錢也爽快，王穩(wěn)婆便都答應(yīng)了。

    正想幫忙指示這家的幫工何娘子?趕緊燒上熱水，準(zhǔn)備幫這家婦人鋪好耳房草席子?。

    不料忽地，這家的姑娘忽地開口要求所有人要用?皂角洗干凈手?，然后還不算，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個壇子?，很嚴(yán)肅的說道，“這是我?們?家的習(xí)俗，接觸產(chǎn)婦的人，都得?有這精華之水消除了穢氣，才能接觸產(chǎn)婦?！?/br>
    說完，這個小姑娘自己很嚴(yán)肅的，抽出碎棉布條分給人，包括她自己用?這精華之水擦了手?。

    王穩(wěn)婆本來不愿意的，但是她剛想出聲反對，這姑娘塞過來一個小錢袋子?，摸著竟然是碎銀。王穩(wěn)婆妥協(xié)了。

    這精華之水不知?道是什么，擦在手?上冰冰涼涼的，不一會就干了，只把王穩(wěn)婆驚奇得?。

    待到了差不多午時初，王氏便開始大?聲□□了。

    王穩(wěn)婆把李家姑娘趕出房門，一邊指導(dǎo)王氏呼吸用?力，一邊查看胎兒情況，“李娘子?，你要用?力啊，看到頭了。來，聽我?的，呼氣，吸氣，呼氣……”

    李賢東和李小寒在房門外急得?團團轉(zhuǎn)。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約莫到未時，屋內(nèi)一聲嘹亮的娃娃哭聲。

    然后王穩(wěn)婆大?聲喊道，“恭喜李老爺，喜得?貴女！”

    第84章

    “恭喜李老爺, 喜得貴女?！?/br>
    王穩(wěn)婆的聲音傳出來，門外的李賢東和李小寒同時一震。下意識的，李小寒立刻轉(zhuǎn)頭去看?李賢東。

    只見?李賢東整個人呈現(xiàn)一種呆滯狀態(tài), 那種巨大的期待過后的失落, 整個人好像回不過神來。

    李小寒心中一聲嘆息。

    在宗族文化下長大的她爹, 自然是期盼有一個兒子的孩子，只有兒子才?能給他死?后摔盤掛紙、供奉香火。這是再出息的女兒都難辦到的。

    李小寒曾經(jīng)?為這個感到傷心?過, 覺得自己百般努力不如一個性別男。

    但后來李小寒發(fā)現(xiàn)，即使她性別女，李賢東和王氏是愛自己的，這一點她肯定過之后，她就可以放下了?。

    人就是這樣，得到過后, 才?能談得上?放開。放開之后, 李小寒便?可以正視。

    融合了?兩世記憶之后, 她對李賢東和王氏一半憐惜一半愛重?, 自然希望李賢東和王氏能得償所?愿，畢竟在這個時代背景里, 李賢東和王氏能有一個兒子, 對他們來說比較好。

    而且按照這個時代的平均年齡, 李賢東和王氏小半生都為此所?困, 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太難了?。唯有生一個兒子對他們來說比較好。

    可惜, 生男生女, 本就是概率。誰也?猜不到, 只能看?命運, 而命運有時候并不如人意。

    “爹?！?/br>
    久久的，李小寒才?聽到李賢東一聲恍如聽不見?的低聲回應(yīng)。

    李小寒想說的話?, 就這樣留在了?嘴尖。此刻說什么，都像是徒勞。

    過了?一會，王穩(wěn)婆收拾妥當(dāng)，喊道，“李老?爺，你可以進來了??！?/br>
    王穩(wěn)婆聲音很高，但心?里也?有點懸，很明顯，李老?爺和李夫人年紀(jì)這么大了?，又只得一個獨女，自然是希望生出一個兒子來的。

    現(xiàn)如今，卻生出來的又是女兒，王穩(wěn)婆接生多了?，類似的情況自然也?看?過，多是家人罵罵咧咧，不顧產(chǎn)婦的，這種情況就特別煩。

    只是現(xiàn)在，產(chǎn)婦生完孩子之后，自己都有點看?不開的感覺了?。王穩(wěn)婆生怕產(chǎn)婦出什么事，不敢多說，快手?快腳的把嬰兒收拾好，放在床頭，再把產(chǎn)婦收拾干凈，把李家人叫進來。

    李小寒跟著李賢東走進來，臨進門前看?了?李賢東一眼，叮囑道，“爹，娘剛生完呢，你開心?一點。

    李賢東神色一凜，終于回過神來，用力扯出一點笑容。

    兩人進房，李小寒一眼看?見?剛生完臉色蒼白，滿頭冷汗，卻一絲喜悅也?無只臉色凄然的王氏，心?中更嘆：這個更加麻煩呢。

    掃過一眼新生兒，襁褓包裹著，看?不太清，李小寒坐到床尾，拍拍王氏的手?，低聲道：“娘，你怎么啦？”

    王氏久沒有回應(yīng)，只慢慢的眼角沁出一行淚水。

    “娘，不是你的錯。meimei也?挺好的?！崩钚『噲D安撫說道。

    王氏的嘴唇輕抖，眼神卻并沒有聚焦，只散散的盯著前方床幃，良久才?發(fā)出一聲低泣，“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爹?！?/br>
    到現(xiàn)在，她怪的只是自己。

    “不，這不是你的錯，生男生女不是你決定的。你沒有錯，錯的只是這個世道。”李小寒輕聲而堅定說道。

    “還是，你覺得我錯了?嗎？我身為女孩子，就應(yīng)該讓著才?榮哥他們，吃最差的飯食，干最多的活，活該為才?榮哥他們這些男孩子做墊腳石嗎？你沒有生出兒子，我現(xiàn)在掙到的錢，就應(yīng)該拿回去給才?榮哥他們讀書嗎？”

    李小寒一邊說，一邊留意王氏的神情，果見?說到自己，王氏眼里逐漸有了?光，盡管這光不是那么純良，李小寒繼續(xù)說道，“娘，你看?看?meimei，meimei還這么小，她什么都不懂。你得立起來啊，你不立起來，她怎么辦??？她也?不一定有我聰明呢。再沒有個娘護著，以后就更難了??！?/br>
    李小寒說著，示意王穩(wěn)婆把孩子遞給王氏。

    王穩(wěn)婆得到示意，把孩子放到王氏身側(cè)，王氏側(cè)過身來，輕輕摸一摸孩子的額頭，終于露出了?一個帶淚的笑容。

    李小寒這才?看?清小娃娃的長相，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剛剛出生的小娃娃，滿臉通紅，頭頂尖尖，沒幾根毛，又小又弱，實在不算好看?。

    這樣想，李小寒便?這樣說了?，“meimei……長得實在，嗯?！?/br>
    李小寒說不出來了?，但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胡說什么，你meimei也?就是生得比你胖點，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小孩子都這樣，長開了?就好?！蓖跏辖K于露出了?點生機，憐惜道，“我們meimei以后長大了?跟jiejie一樣，又聰明又漂亮?！?/br>
    李小寒見?王氏終于提起了?點精神，忙說道，“爹你去廚房里給娘叫點東西來吃吧?！?/br>
    其實何大娘一直備著紅糖雞蛋呢，這會兒連忙遞給李賢東。

    王氏一聽見?李賢東，又低下了?頭，笑容也?收斂起來，她終究覺得對不起李賢東。

    但片刻之后，又抬起頭來，忐忑的問，“她爹，你覺得meimei像不像小寒?！?/br>
    這是一個女兒，不是孩子她爹想要的兒子，不能讓孩子他爹生厭了?。

    李賢東細(xì)細(xì)的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個笑容，“嗯，跟小寒小時候長得像。”

    王氏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