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

    “李大人。”

    “趙大人，你知道夫妻之間都談些什么嗎？”

    兩人平日里?能言善道，說起做夫妻的?事來，一個比一個無知。

    趙鳶搖了搖頭，“沒?和別人做過夫妻，也沒?見過別的?夫妻相處，不大清楚。”

    也沒?人教過李憑云。他曾見過別的?男女相處，男女之間，要么風(fēng)花雪月，要么兩廂哀怨，實在難以?令人提起興趣。

    老?實說，他的?理想很簡單。走自己選擇的?路，然后老?實本分地娶個老?實本分的?姑娘，向大多數(shù)人那樣白首齊眉，兒孫滿堂

    與他白頭共老?的?人不必懂他，甚至不必愛他，兩人相敬如賓，一眼?到尾，不相互愛慕，百年以?后也不相互牽掛。

    命運于他的?殘忍正在于讓他今生遇到了最懂他也最愛他的?人，叫他如何?不牽掛。

    他認真尋著話題：“趙大人，你可有什么特長？”

    趙鳶撓撓頭，心說成婚還要考特長么？

    “背書，算么？”

    “不算。”

    “那你呢？李大人，你有什么特長？”

    李憑云道：“太多了?！?/br>
    如果不讀書，他或許會當一個看?相的?江湖術(shù)士，會當郎中，會當樂師，會當俠客，甚至是當和尚。

    可三百六十行?，只有讀書才能為他的?白衣正名。

    “趙大人可曾聽過手?塤？”

    “不曾?！?/br>
    李憑云雙手?交握，以?手?為樂器，吹出?一曲悠揚長調(diào)。

    后來趙鳶才知道那曲子是他家鄉(xiāng)小調(diào)，只贈知己。他對她，從來重恩義，親情緣。

    此時她只是滿目愛慕地望向他，時抿唇微笑，時沉思，待他吹完，便輕輕靠在他身上，她不會挑話題，便與他十指交握，用十指相扣這個動作告訴他，她愿意?等他。

    而李憑云始終沒?有告訴趙鳶，他們?第一次相會，并非是在太和縣，而是在更早的?長安，他自私地希望在趙鳶的?回憶里?，他們?相遇之際，萬里?晴空，而他們?的?前途熾如烈日。

    天?黑了，鄭東親自催促趙鳶離開。

    趙鳶隔著囚室的?門，向李憑云做了長禮：“李大人，你于寒室守心，我于濁世守節(jié)，珍重?！?/br>
    鄭東想，不愧是讀書人，道別都如此發(fā)人深省。

    他沒?有看?到，李憑云在暗中做了一個手?勢。那個是蜻蜓的?手?影，是趙鳶和李憑云之間的?暗語，除了他們?，無人能參透。

    趙鳶看?到那個手?勢，會心一笑。

    第100章 最后的審判1

    趙鳶離開刑部, 孟端陽站在一輛馬車前，直面向她?。

    她的太陽xue跳了跳，彎腰行禮。

    孟端陽穿著常服, 表情還是平素的清冷模樣, “鳶妹，老師說你在外面玩夠了, 該回?家了?！?/br>
    除了裴瑯, 趙鳶在長安沒有別的朋友。她頓感無法自立的無奈，父母之命在先, 除了遵從，別無選擇。

    趙鳶問：“我還能來看他么？”

    趙鳶賄賂刑部衙差, 私闖牢獄, 在大理寺門口喊冤，這一樁樁事，讓孟端陽已?無法再將她?看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

    他不打算騙她?：“我已?將鄭東調(diào)去了別的地方, 你不能再來了?！?/br>
    趙鳶深吸一口氣，“好，我跟你回?去。”

    回?到趙府, 趙太?傅坐在高?堂之上?，他的手里拿著一本家訓(xùn)等待趙鳶。

    趙家是大儒之家, 自祖輩起家風(fēng)嚴謹, 趙太?傅年輕時沒少被其毒害, 他因此發(fā)誓絕不用家訓(xùn)來規(guī)勸自己?的兒女。而不加規(guī)勸的后?果?，就是前?有謹辭, 后?有趙鳶。

    趙鳶看向父親的目光帶有嘲諷。

    那日女皇面前?, 他否認在青云川見過李憑云的瞬間，便失去了趙鳶的敬重。

    一個目帶嘲諷的女兒, 一個鐵面無情的父親，氣氛劍拔弩張。

    雖然?孟端陽不擅勸說，但也試圖從中周旋，“老師，鳶兒私見刑部重犯一事，除了我和幾個獄卒，沒其它人知道?；?來的路上?我教訓(xùn)過了她?，她?已?知錯?！?/br>
    趙鳶毫不領(lǐng)情，她?反問：“我去見自己?的郎君，于你們構(gòu)造的規(guī)矩有罪，于我自己?何罪之有？況且，你們不都知道，他是被替公主頂罪的么？”

    趙太?傅怒道：“住嘴！”

    趙鳶諷刺一笑，“好，我住嘴?！?/br>
    自這一刻起，趙鳶再也沒同趙太?傅說過話。趙太?傅給她?下了禁足，她?被關(guān)在書閣里，只能透過書閣的一扇小窗看向外面的世界。

    她?想起自己?的童年、少年，都是這樣度過的。

    如果?沒有李憑云，她?的一生都將這樣度過，而且她?會甘之如飴，無怨無悔，像個傻子一樣。

    兩天后?，趙太?傅把小甜菜送來陪她?。小甜菜原以為趙鳶應(yīng)當是形銷骨立，滿身?怨氣，結(jié)果?不然?，她?不但吃好睡好，還有心思看閑書解悶。

    “嘿，都這時候了，你怎么還有心思看書？”

    趙鳶道：“不然?呢？我要一哭二鬧三上?吊？”

    “你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許老爺就放你自由了?！?/br>
    趙鳶搖了搖頭，“我爹他認為我年少無知，認為我不識大體，看不起我閱歷淺，看不起我年輕氣盛，我若照你說的做，他只會更看不起我?！?/br>
    小甜菜不解道：“可是，你們是父女，老爺一定是為你好的。”

    趙鳶看向窗外的一道道瓦片，“如今是我看不起他?！?/br>
    “...這兩日，孟侍郎帶了幾位年輕公子過來，我長了個心眼兒，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似乎是在談?wù)撃愕幕槭?。?/br>
    趙鳶目光失焦：“好啊，他敢逼我嫁給我不喜歡的人，我便從這里跳下去?！?/br>
    小甜菜真怕她?做傻事，跑上?去抱住她?的腰，“趙大人，你別跳，李大人那么厲害，他一定不會有事，他一定會來娶你。”

    巨大的迷霧籠罩了趙鳶。

    長安四?通八達，道路千百，沒有一條是屬于她?的。

    小甜菜走后?，她?重拾筆墨，借著蠟燭的微光，寫?下一封長達千字的申訴狀。

    一封不夠，她?便寫?一千封，一萬封，寫?到長安人人都知道李憑云的冤屈！

    這樣筆墨不停地寫?了兩天，趙鳶終于病倒了。一場高?燒將她?燒得不省人事，梁國郡主得知她?病了，立刻從青云川趕回?長安。

    趙鳶能下床行走，已?過了三日，這日長安下著綿綿細雨，輝煌的城池被煙雨籠罩，一片灰青色，萬物寂無聲。

    趙鳶甚至想不起來她?與李憑云分別了幾日。

    她?連鞋都來不及穿，穿著單衣就沖出門。走廊里，一人長身?玉立，趙鳶高?興地大喊：“李大人!”

    那人緩緩回?身?，露出面容，趙鳶臉上?的欣喜逐漸消散。

    “裴瑯？你來做什么？”

    看到趙鳶這樣子，裴瑯心中內(nèi)疚，若當初他沒有退婚的心思，趙鳶也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

    他故作輕松說：“聽說你前?幾日在大理寺門口伸冤，被你爹抓回?來了，我來看看笑話?！?/br>
    趙鳶了解裴瑯，如果?不是有緊要的事，他不會主動上?門拜訪。

    “是啊，好笑么？”

    “鳶妹，你要告的人，是九五之尊，是讓你參加科舉，讓你入朝為官的陛下，你不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么？”

    趙鳶嫉惡如仇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的女兒殺人，陛下與之同謀，我爹，孟先生，你，你們都知道內(nèi)情，你們都是包庇犯！”

    “你啊，真是讀書讀壞了。鳶妹，睜眼看看真實的世道吧，先有君，而后?有臣民，而后?才有規(guī)矩，才有律法，才有書。這世道，和書上?寫?的不一樣?！?/br>
    趙鳶知道自己?是個書呆子，她?只是不甘心，為什么他們是俎上?魚rou？因為他們年輕么？因為他們是女子，是賤民么？

    趙鳶不想在這個時候接受說教，她?強顏歡笑，“你今日不必當值么？特地來教訓(xùn)我？”

    裴瑯欲言又止，低頭看到她?光著的腳，“進?屋吧?！?/br>
    趙鳶仰首：“我已?與李憑云有約，你是外人，我不便與你共處一室。”

    裴瑯不禁苦笑起來。

    趙鳶啊趙鳶。

    趙鳶啊趙鳶。

    你真傻。

    “今日我來和趙太?傅商議你我的婚事，沮渠那邊，我會盡量平衡，不會讓你受委屈?！?/br>
    趙鳶當自己?是在做夢，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發(fā)覺沒有痛感，看來的確是夢，于是她?僵直地轉(zhuǎn)身?朝屋里走去，試圖回?到床上?繼續(xù)安睡。

    “鳶妹！三日后?李憑云就要處決了，你明知陛下要他死，還敢去大理寺伸冤，他親口求我娶你，這是唯一能救你的辦法?！?/br>
    趙鳶面無表情地回?頭，“那就讓陛下殺了我，死于她?私念的人，不多?我一個?！?/br>
    “你還不明白嗎！你父親也好，李憑云也好，還有我，我們都在想方設(shè)法地保住你，你怎能說出這種話？”

    趙鳶發(fā)出連連冷笑聲，而后?笑聲戛然?而止，她?箭步?jīng)_到裴瑯面前?，“不是定的秋后?行刑么？為何變成了三日后?？”

    李憑云千叮萬囑，不必讓她?知道太?多?。

    三天時間很快，她?睡兩覺，吃幾頓飯，就過去了。而后?花個一年半載忘掉他，她?也不過二十歲，正當人生好時節(jié)。

    裴瑯打算照李憑云的話做的，只要狠心一時，就能幫趙鳶一輩子。

    可是...

    趙鳶哀切地看著他，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下，“裴瑯，你別騙我，行嗎？”

    裴瑯一手緊緊攥著佩劍，一手砸向柱子。

    “御史?臺有人寫?了一篇問罪書討伐李憑云，陳國公在朝會上?帶頭逼陛下盡快處死李憑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