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諳笑而不語，沿著河岸漫步，故岑能看出來他此刻心情還不錯。

    偶然掃過一眼旁邊的蘆葦蕩，晏諳眼尖地瞥見了什么，上前撿起一枚淡青色的蛋，外殼圓潤光滑，干干凈凈的沒什么瑕疵。

    “鴨蛋？”故岑跟過來見了，“屬下記得這附近仿佛有一戶養(yǎng)鴨子的，只是運氣沒王爺這般好，還是第一次撿著蛋。”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晏諳抬頭眺望閃著粼粼波光的河面，“洹州府的百姓依水而居，生計和水源都是洹水給的?！?/br>
    災(zāi)禍也是洹水給的。晏諳摩挲著手中的鴨蛋，禍福相依，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做不了老天爺?shù)闹鳎荒鼙苊膺@場洪水的到來，只能想盡一切辦法盡他最大的努力把傷亡和損失降到最低。

    前一世他遠(yuǎn)在京城，雖然知道洹州府在今歲夏末發(fā)了洪水，死傷無數(shù)，可從底下報上來的也不過是一串串冰冷的數(shù)字，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概念。當(dāng)他真正站在這里，面對活生生的人，才真正明白那串?dāng)?shù)字背后意味著什么，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想看到這一幕在今世重新上演。他或許再度走到生命的盡頭都不能改變自己既定的命運，但他或許可以嘗試著挽救這些受災(zāi)的百姓，盡可能多地救一些人。

    吃飯時他問過故遠(yuǎn)林，一旦洹水泛濫有什么緊急應(yīng)對措施？故遠(yuǎn)林答得很勉強(qiáng)，晏諳便可以確定洹州府，起碼寧澗縣并沒有一套完整的、可實施度高的應(yīng)急系統(tǒng)，甚至連洪水來了他們都未必能在第一時間發(fā)覺。

    寧澗縣的縣令如此，別的地方的官員又會比他強(qiáng)上多少呢？晏諳合理猜測，甚至有可能還不如故遠(yuǎn)林。同樣的問題去問范玖，他都未必能答得上來，前世洹州府因為這次水患損失慘重也有這部分原因在。

    洹水平靜了太久，久到人們都幾乎忘了它也是一條會泛濫的河。

    旁人是靠不住了，晏諳得自己早做準(zhǔn)備，提前在心里規(guī)劃好。他這些日子走遍洹州府，看過洹水流經(jīng)的每一個角落，幾經(jīng)權(quán)衡最終選擇來寧澗縣落腳。這里地勢低洼，又鄰近洹水，是這一片地區(qū)的最低點，最容易受災(zāi)。就算故遠(yuǎn)林的防御措施做的好，寧澗縣的受災(zāi)情況并不算嚴(yán)重，鄰近幾個縣撐不住時，晏諳也要用它……

    “大哥哥，”一道稚嫩的童聲打斷了晏諳的思路，他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跟前。

    “你手里的鴨蛋是我的，你能把它還給我嗎？”小男孩聲音怯怯的，眼睛很大，生得虎頭虎腦很招人喜歡。

    晏諳見他細(xì)細(xì)的胳膊上挎著個小籃子，籃子里已經(jīng)放了三四枚鴨蛋，料想他所言不假，應(yīng)該是專程來撿蛋的。

    “當(dāng)然可以?！标讨O彎腰將鴨蛋放進(jìn)他的小籃子里，順帶摸了摸他的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頭?！毙∧泻⒐怨缘氐?。

    “真好。”晏諳干脆蹲下身，“這些蛋都是你撿的嗎？”

    “嗯，”石頭點點頭，“鴨子有時候不回窩里下蛋，鴨蛋就會落在草窩里，爺爺說讓我撿回來，要賣錢的?！?/br>
    看來他就是故岑提到的養(yǎng)鴨子的那戶人家。

    “可是這片草叢這么大，你要找多久?。俊?/br>
    “爺爺叫我每天白天來撿，天黑了就回去，怕我看不清路掉到河里去?！?/br>
    “那，我們幫你一起撿好不好？這樣能早一點回家，還能幫你多撿一些。”

    石頭高興地道：“好！”

    晏諳站起來，笑著對故岑道：“來比一比，看誰撿到的鴨蛋多?！?/br>
    故岑欣然應(yīng)戰(zhàn)。

    兩大一小兩條身影于是在草叢里忙碌起來，草窩里蚊蟲很多，晏諳手背上被叮了好幾個包，但這些跟撿到鴨蛋時的欣喜相比起來都不算什么。晏諳在尋找的間隙直起腰來，見故岑在草叢間認(rèn)真地翻找著，面頰因為熱而有些泛紅，嘴角在不經(jīng)意間揚起笑意，連目光都不自覺地溫柔了許多。

    最后一抹晚霞融入冥冥暮色，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將戰(zhàn)利品收攏在小小的竹籃里，故岑點了數(shù)，抬頭對晏諳道：“一樣多，屬下和王爺打了個平手?！?/br>
    晏諳卻說：“我贏了?！?/br>
    面對故岑追問的眼神，晏諳厚著臉皮大言不慚地道：“開頭的那個也是我撿的，我比你多一個。”

    故岑一愣，旋即笑出聲，也不與他爭辯，點頭算是默認(rèn)了。

    石頭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的寶貝籃子，興奮地說：“今天比往常撿得都要多?！?/br>
    故岑也替他開心：“天色晚了，快回家去吧，路上小心些?！?/br>
    石頭道了謝，正要離開，晏諳卻說：“帶我們到你家去看看吧?！?/br>
    他補(bǔ)充道：“我們可以問你爺爺買一些鴨蛋。”

    石頭欣然應(yīng)允。

    沿著河岸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就能看見一間小屋，拿柵欄圍起來了。三個人到門口時恰好遇見石頭的爺爺趕著一群鴨子回來。

    “爺爺，他們是買鴨蛋的客人！”

    “兩位公子請進(jìn)吧，”老伯熱情地招待著，“我將鴨子趕到屋后就來?！?/br>
    院子不大，人和禽都住在柵欄內(nèi)，味道并不好聞，路面上也被鴨子帶來很多泥。石頭將他們領(lǐng)進(jìn)屋，將下午撿到的鴨蛋拿出來放到竹簍里擺好，屋子里還有好幾個這樣的竹簍，本就不寬敞的空間因此更擁擠了些。

    老伯趕好鴨子過來，見兩個衣著不凡的年輕公子有些憋屈地待在這么個簡陋的屋子里，面上帶著些歉意，“久等了，地方有點亂，臟了兩位的衣裳，對不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