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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月有宴在線閱讀 - 第四十章明月來相照

第四十章明月來相照

    明濟撂下話,既赧然于情感流露,又擔心她要拒絕,腳步不免著急。聽見后面腳步跟上來又停住,“殿下?!?/br>
    明明是想把他叫住,卻叫他腳步更加快了些。

    “殿下!”

    跟她說話她全當了耳邊風。明濟有些惱。

    “和光!”她跨出門檻,因為著急腳尖在門檻上磕了一下,腳步踉蹌,見人都快拉開大門了,眉毛蹙起,揚聲道:“我得換身衣服!”

    明濟此刻已經(jīng)站回了正廳,腦子里不斷閃回片刻前的畫面。他此刻面上仍是一派鎮(zhèn)定自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卻提起來,指尖有些顫抖,隨后斜斜蓋在臉上,擋住眼睛。

    他一腳后撤,腳跟踩到地面的時候旋身,頭低下去,許久才顫顫巍巍嘆出一口氣。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到這時候邀約去看花燈反倒跟個毛頭小子似的。掉價,太掉價了!

    分明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衣衫了,怎么就、怎么臨到頭就忘了呢!

    “殿……和光?!?/br>
    明濟沉浸在尷尬懊悔里,連外面的腳步聲都沒注意,此刻聽見聲音了,脊背一僵,下一瞬轉身過來儀態(tài)已然端正。他視線都沒敢放下來,無聲清了清嗓,道:“走罷。”

    謝簪星輕輕笑了笑,沒再令他更難堪,默默跟了上去。

    出了永嘉巷再走一里路便是鬧市,今日又逢元宵,張燈結彩,比平日里更燈火輝煌,路兩邊許多掛著花燈的鋪子,將長街占了一半,人行其中稍顯擁擠。

    放花燈素有祈愿之意,因此家中也不會過多約束,這種時候街上會有許多結伴而來的未婚男女,很是熱鬧。

    在人群里穿行,為免被擠散,兩個人肩膀都幾乎挨在一起。倏然有東西挨上謝簪星腳踝,嚇了一跳,連往后退了兩步。

    明濟在她靠過來的時候?qū)⑷藬堖M懷里,胳膊橫護,問道:“怎的了?”

    他站得很穩(wěn),謝簪星踩到了他的腳,他也鐵壁銅墻一樣巋然不動,一只手臂固住她的腰,從背后將她圈攬。

    謝簪星手搭上腰間的小臂上,低頭看了看,是旁邊攤子上拴著的一只螃蟹花燈,很大一只,還能自顧左右橫移,揮舞蟹鉗。

    往年也有這樣精致且碩大的花燈,但沒有這種能動的。

    見她多看了兩眼,明濟道:“你喜歡,買下來?!?/br>
    謝簪星搖頭,見他仍盯著看,便解釋:“我曾經(jīng)有一個差不多的?!边@些玩意兒就圖個新鮮,以往有過,后頭也不會再想要個一樣的。

    明濟聞言點點頭,沒有堅持。官家女又不會如東宮一般管教森嚴,她會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也不奇怪。

    “也是元宵買的?”他顯然不想冷場。

    謝簪星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是如實道:“馮二哥哥做給我的。”

    明濟:“……”還不如冷場。

    今日月亮缺角,但光芒滿盛,只是在一眾明亮的掛燈里并不顯眼。

    他們吃了元宵,游了湖,放了河燈,也買了花燈,玩到盡興才打道回府。永嘉巷人跡少,深夜安靜,亦沒有燭火,月華的光輝在此刻才顯現(xiàn),一時分不清是明濟手里拎著的兔子抱月花燈更亮堂還是天邊月更皎潔。

    臨近家門的時候謝簪星腳步慢下來,思考如何措辭告別,卻見門口一點微微的亮光和一團黑影。

    她上前,黑影站起來,提在手里的蝦燈也提起來,聲音疲憊,又有些埋怨:“謝jiejie,去哪里了,我等了好久。”

    青蝦花燈里的短蠟燭都快燃盡,謝簪星眨了眨眼睛,正要說話,后面明濟跟了一步上來,靠得很近。

    孫仲宣一下子清醒過來,視線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逡巡。

    “仲宣,這位是,”謝簪星皺眉,有些難言,畢竟她不能隨便將他的身份說出去,于是只能干巴巴道:“和光?!?/br>
    明濟聽她對面前的少年親近的稱呼,神色莫辨,卻在夜色里將視線挪過去,仔細將人打量了。

    孫仲宣瞪大眼睛,“你真有夫君,你沒騙我。”轉而失魂落魄,“我先走了?!?/br>
    他走也沒忘記將青蝦花燈塞進她手里。

    少年跑得很快,謝簪星連話都沒來得及再說,偏頭看向明濟,尷尬道:“他誤會了?!?/br>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當然明濟樂見其成。

    獨身女子終究不安全,原先將她送出宮的時候擬了新戶,家主卻是“商賈和光”。

    于是明濟點點頭,將兔子抱月花燈塞進她手里,換下青蝦。

    “那,殿下回去罷,夜深了?!?/br>
    明濟再次頷首,手指卻捏緊了青蝦花燈的提桿,在她轉身之后開口:“你若愿意回宮,我會想辦法?!?/br>
    回宮當然是回中宮。原本沒打算這么冒進的,可總有狂徒盯著她這個“有夫之婦”。

    “殿下,我……”

    他又皺眉,然后轉身,“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他也不敢聽-

    皇宮圍城最里面原先有個狗洞,明濟叫率衛(wèi)統(tǒng)領私下里親自鑿了,換成一扇鐵門,又刷上了紅漆。似乎還是擔心太過明顯,在周邊種了些灌木小樹。

    如此,一國之君私底下頻繁出宮便能輕易掩人耳目。

    明濟再來的時候沒有再提旁的事。謝簪星寫字作畫或者坐在院里繡花的時候他就在旁邊坐著,給咪咪梳毛,有幾天會爬上屋頂幫她換瓦——原先的有些老舊,也有的時候會給院子里的地圍上籬笆,也有幾次會跟著去街上采買。

    街坊漸漸眼熟了她,于是在他們一起出去的時候會笑道:“喲,阿月的夫君回來啦!”

    京城里的人多少聽說過先謝相女兒的名諱,于是她更了單名一個“月”。阿月有個常年在外面經(jīng)商的丈夫,似乎叫和光。兩個人瞧著新婚燕爾,不然哪有商人叁天兩頭從外地往家里跑。

    最開始謝簪星想解釋一下,被明濟拉住了,曰獨身女子容易被盯上。于是謝簪星躊躇了一下,沒有再開口。

    明濟時常會過來,最久沒有超過一旬的,這次足足一月才來。

    謝簪星踩著霞光拐進巷子里,走近了看到門口門檻上坐著個人,等她走到了跟前也沒有反應。

    上次見面還在谷雨前,這次他是名正言順的君主了。謝簪星不敢再叫小字,蹲身喚他:“陛下?”

    明濟聽見聲音了,將埋在膝蓋上的頭抬起來,眼神有點迷蒙,突然伸手拽她,叫她也一樣坐在門檻上。

    他們靠在門板上抬頭看月亮,“今日又被那群言官陰陽怪氣一番,我的頭好痛?!?/br>
    這件事情谷雨前他曾經(jīng)說過,想挖一條運河。若建成,不僅能帶動經(jīng)濟,連北方的干旱都或多或少能有所緩解。但是守舊派不愿意啊,太勞民傷財。

    “傷財暫且不提,怎么就勞民了?不叫他們?nèi)ネ诤铀麄兙湍苄藛??”他抱怨道。隨后注意到她想開口,又搶在前面提醒:“叫和光。”

    謝簪星抿唇笑,隨后忽略了那個稱呼,看著他微微垂著的下巴,有些頹喪,于是嘗試著暖場:“幸好你把我給攔下來了,不然若我當了太后……”她沒說下去,話頭一轉:“你做的很對,功在千秋。”

    她不敢想當時真叫她成功,垂簾聽政了又是怎樣一副光景,反正不可能開闊到立馬能想到挖運河。這或許是明濟從年少以來一直設想構建的抱負,他一直知道自己肩負著什么,于是一掌權就能立馬實施。

    謝簪星卻從來沒有這個目標。她是謝府的掌上明月。謝相在外說“清俊濟楚,簪星曳月,是以吾女名簪星”,但是到了家里他卻說“小月亮就是要星星要月亮父兄也給你摘下來”。這才是謝簪星,她不用從百姓考慮到朝臣,最多抄抄正氣歌,寫詩詞歌賦批判當局的錯處。

    所以幸好。幸好她沒有錯得太離譜,幸好他是個明君。

    他突然靠過來,一只手從她的腰際擦過撐在門檻上,把她包圍。

    靠得這么近的時候謝簪星能聞到他身上輕微的酒氣。

    “謝簪星,他們好煩,還催我立后?!彼曇艉茌p,有些顫抖,“真的好煩?!?/br>
    他靠得很近,眼皮沒有睜圓,有些耷拉,顯得迷離。稍微瘦了些,于是線條更凌厲,芒寒色正。

    “你醉了?!彼穆曇粢草p下來,但是語氣很平,像是無動于衷。可指尖不受控制輕輕一縮,抓住的卻是他的袍腳。

    明濟輕輕笑了一聲,像是有些無奈。他往后退了些,道:“人道官場失意,情場得意,你怎么也不讓我得意一回?”

    謝簪星微微抿唇,眼睫垂下去,像是在顫抖,也沒有回話。

    明濟倏然低頭傾身,將剛剛拉開的微不足道的距離補足,在呼吸交纏的距離頓住,眼簾掀開,對上她的視線,再往前,嘴唇相碰。

    他碰了兩息,往后分開,問她:“我醉了嗎?”

    他眼神清明,哪有半點醉態(tài),方才的停頓就是要叫她看清,好阻止她自欺欺人。

    “就喝了一口,壯壯膽?!彼难劬λ疂櫍行@惶,于是明濟不得不更輕聲,伸手碰她的臉頰,看了幾眼,視線又逡巡到她的嘴唇。此刻微微張開,有些瀲滟。

    “可以嗎?”他問。與此同時更弓腰,貼近,只等一個首肯。明明剛剛都已經(jīng)蠻橫地親過了,現(xiàn)在又似乎守禮。

    謝簪星被他弄得措手不及,最近他明明都那么進退有度。她腦子里一團亂麻,心跳也雜亂無章,整個人都不知所措,幸而還知道拒絕:“和光,不行。”

    他當真沒再吻下去,但是步步緊逼,“你不討厭我的對不對?”

    謝簪星啞口無言。最恨他的時候也就只是家恨,并不是討厭。但是最欽慕他的那一年,連面都沒見過,選夫君都要按照他選。

    “但是我做錯了很多事?!彼皖^,聲音里有些哽咽。

    “你在彌補?!彼宦暡豁懙卦谂ι坪螅B那些未被先帝發(fā)現(xiàn)查封的資產(chǎn)也分文未取。

    她又沉默了一陣,“我不想進宮?!?/br>
    “沒關系,這里住得慣就一直住,喜歡別的宅子我們再去置辦,我每天都會回來?!?/br>
    “你需要子嗣?!彼а劭此?。

    “從宗族過繼。”他摸她的眼角,“你要是還愿意生,也可以留在身邊?!?/br>
    她又不說話,輕輕吸鼻子。

    “你不說話,我就當是可以了?!?/br>
    謝簪星腦袋還鈍,不知道“可以”什么,驟然被壓到門板上,頭上的簪子磕上去,亂七八糟響了幾聲,后脖頸卻被提前按住,因此沒有撞痛。

    他的嘴唇實在燙人,叫她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

    永嘉巷最里面的那扇門上貓撓似的聲響持續(xù)了許久,直至金玉落地,聲響清脆,那聲響才緩停。

    地上的發(fā)簪被人撿起來,門打開又合上,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深巷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