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寅時，高門大戶的街道大多還安靜著，京郊西北角這處倒是早早就熱鬧起來了。趁著大太陽還沒出，賣氈糕的將木桶推出來，賣小米的將竹筐擺好，賣器具的也將攤子支起來，做生意的吆喝聲，過路人的“勞駕”，大大小小、深深淺淺地裝滿了街頭巷尾。

    推開樂器鋪子的門，璇璣披上了個斗篷剛走出門，正好與隔壁布料店的程娘子打了個照面。

    “謠姑娘這么早啊，你們樂器鋪子遲些也來得及，不多睡一會兒？”

    璇璣溫和地笑了笑，柔聲道：“程娘子早，也不是就開門了，師父和般若還睡著，我去集市逛逛。”

    自從樂器鋪子半年前招了謠吟這個伙計，因著她的聰慧與細心，生意比起從前好了不少。劉掌柜本來也是寡居多年，此前有個兒子，和家里鬧了一番后沒就了消息的，這家業(yè)眼看著沒人繼承，又見謠吟孤身一人帶著孩子實在是辛苦，干脆就收了謠吟為徒，教她一應(yīng)樂理，上個月還辦個拜師禮，大大方方地請街坊們?nèi)狒[了好一陣。

    這會兒程娘子看著她款款而去的背影，也是感嘆這姑娘命好——失了家人的孤女，又帶著jiejie的孩子，流落至此，還能碰上好心人收留，如今也算是有了正兒八經(jīng)的歸宿了。

    “劉娘子啊劉娘子，真是個善心人啊?！?/br>
    ——

    穿過三三兩兩的攤位鋪子，轉(zhuǎn)個折角，摩肩接踵，人聲鼎沸，這才來到真正的集市。

    這的人實在太多了，吵得她耳朵鬧哄哄的。她悶頭擠進人群，艱難的從人流中穿行而過，來到一個米攤前扯著嗓子喊道：“老板，我要買米?！?/br>
    哪怕是扯著嗓子喊，聲音也如銀針落地，伙計早就練出了聽聲辨位的本領(lǐng)，對著璇璣喊道：“大斗十五，小斗十文！”

    “我不要這種的，有沒有絲米？”

    此話一出，伙計瞄了璇璣一眼，答道：“有，在我身后鋪子里放著，沒擺出來，你去后院吧，我們掌柜的在屋里呢?！?/br>
    璇璣艱難地擠出了人群，頓覺空氣新鮮了些許，她依著那伙計的形容進了后院，推門就見院中一大一小二人。

    馮繼見人進來，握著女兒的手下意識緊了緊，在看到來人是個年輕姑娘后松了口氣，快步走上前來深深一拜。

    “下官馮繼見過璇璣公主！”

    璇璣摘下斗篷的帽子，上前兩步將他扶了起來?！叭缃衲倪€有什么公主，什么下官呢，您若如此，只會讓我羞于面對了。”

    馮繼還是深深地拜了拜，這才道：“是，小民在從前只是個六品小官，僅有幸遠遠見過公主一面而已，此時故國已散，再見公主，只是心緒難平，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br>
    見這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眼眶通紅，璇璣也嘆了口氣，嘆道：“故國已散，你我都是滑國中有幸偷生的人，我豈能不知?！?/br>
    馮繼點點頭，強行止住了神傷，又拿袖角拭了淚，連忙引路道：“您進屋中一敘。”

    跟著馮繼進了內(nèi)室，剛在木桌旁坐下，馮繼就牽著女兒又要再拜。璇璣連忙起身去扶，可馮繼動作快，硬是帶著女兒磕了個頭才從地上起來。

    “哎呀，您真是……”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馮繼磕了頭心情好了不少，牽著女兒笑呵呵道，“剛才是為舊國舊禮，這是為了您的相救之恩。若不是您讓月湖姑娘帶著錢來救我，別說我這鋪子，恐怕四兒真的要被那幫人抓去青樓了?！?/br>
    說起四兒，璇璣蹲下，看著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姑娘。她年僅十歲就樣貌客人，一雙眸子靈動又風(fēng)情，也難怪小小年紀就有人打了歪心思。

    “這就是四兒，大名叫什么？”

    “叫馮思，原在家中排第四的，只是當(dāng)初國破，我們舉家出逃，能活著到金陵的竟然只有我與四兒兩個?！?/br>
    馮繼說著，又是悲從中來，惹得女兒看向他的目光悲憫又擔(dān)憂。

    璇璣看著眼前乖巧美麗的小姑娘，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道：“我家有個小meimei，叫般若的，四兒平日里可以尋她玩，她該叫你四姐?！?/br>
    聽見小meimei，四兒眼睛一亮，問道：“meimei多大了？”

    “她呀，比你小上四歲，平日里在街上跑慣了，四兒幫我管管她好不好？”

    “好，四兒會好好看著meimei的?！?/br>
    女兒自從來了金陵后身邊甚少有同齡人，也總是悶在屋子里不愛出來，如今有了玩伴也好。馮繼這會兒想開了，又笑呵呵地讓女兒去院子里玩了，等門一關(guān)，他的表情也終于嚴肅下來，鄭重道：“公主，您既然讓我暫時繼續(xù)管著這鋪子，不知有何吩咐？”

    “不必叫公主了，以后……縱使是私底下，也叫我姑娘罷。我出門不便，為了掩人耳目，也不便京中來往過多，此后，你便是金陵城內(nèi)與京郊往來傳訊的渠道，月湖以你的名義在她店鋪隔壁盤下了間米鋪，以后你每隔三日往返一次，我們明面上的來往，借由兩個孩子的玩伴拉進?！?/br>
    “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