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無他,這段話說的實在是太漂亮了。 李厲此人色厲內(nèi)荏,表面自傲其實極度自卑。 白衣人先給足了他面子,又精確地捏住了他的“七寸”——導(dǎo)演張其蒼。 而最后一句更是精妙,既說清楚了是為了完成導(dǎo)演的遺愿,又將李厲抬舉成了所謂“最重要的門生”。 真是字字珠璣。 李厲顯然聽進去了,放下武器,神色軟化了些,但依然說:“反正人都死了,我割兩刀玩玩也沒什么吧。還規(guī)定非要全尸不成?” 白衣人笑瞇瞇地點頭:“是,雪山喜歡圓滿,不喜歡缺憾。生死原本就是一個輪回,身體是啟動輪回的緊密機器,損毀不得。” 李厲被他這段好玄乎的話砸暈了。猶豫了一會,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還真訕訕地回屋去了。 可能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走前他還涼颼颼地寒摻了一句:“人可是你親手開槍殺的,你要真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大半夜的,真不怕顧臨奚的冤魂直接找你索命?” 白衣人沒應(yīng)話,只是客客氣氣地笑著目送李厲回了屋子。 此時已至深夜。李厲走后,白衣人卻沒有相繼回屋休息。 他竟然用車鑰匙開了鎖,徑自拉開后排車門,坐了進去。 他用實際行為否定了李厲的話,此人不止不怕,還一點也不忌諱。 直接要和“死尸”單獨共處,幾乎要靠在一起了。 他甚至還貼心地開了點暖氣,好像一點也不怕“尸體”加速腐敗。 夜里風(fēng)更大了,像壓抑的咆哮聲。其中竟然還夾雜著一點凄厲尖銳的聲響。 仔細(xì)聽,竟然是蟬鳴。 白衣人用閑聊的語氣開口了。他輕輕松松地問:“顧先生,你喜歡秋天的蟬嗎?” “尸體”不會開口。 顧臨奚也沒有說話。 安靜了一會后,白衣人自己先說道:“我不喜歡。盛極而衰,過猶不及。秋天的蟬仿佛講的就是這個道理?!?/br> “夏日的過度爆發(fā)意味著秋天的腐敗和死亡。過度強烈的情感、欲望或者意志,最后昭示地往往都是死亡。只有日復(fù)一日、消除情緒的平靜才能生生不息?!?/br> 他說完后,便安安靜靜地仰靠在座位上。 不知過了多久,顧臨奚忽然開口了:“你是誰?為什么沒殺我?!?/br> 之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死時他就一直在思索,李厲醫(yī)生出身,孫茂川更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警。兩人都不是沒見過死人的新手。 怎么可能那么粗心,把一個有心跳能喘氣的活人篤定地當(dāng)成尸體?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在目睹他心臟中槍后,孫局和李厲的確親眼所見他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而做手腳的機會只有一個,那就是白衣人射出的那顆子彈。白衣人剛才阻止李厲的行為也說明了問題。 果然,對于死而復(fù)生的顧臨奚,白衣人毫不驚訝,只是慢條斯理地說:“你會知道我是誰的,但是在這之前,請先回答我的問題?!?/br> 顧教授其實很熟悉白衣人這種說話風(fēng)格,因為有時候他自己也喜歡用這種似是而非的隱喻兜圈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對方到底想問什么:“坦誠來說,如果早個一年半載,我可能對這也沒有太大想法。但現(xiàn)在覺得還是肆意縱情來的有趣些,先前活的太克制太擰巴了沒什么意思。所以我不贊同你的想法?!?/br> 白衣人像是嘆了口氣:“即使強烈的情緒帶來的是死亡也一樣嗎?” 這句話他已經(jīng)重復(fù)了兩遍,顯然意有所指。 顧臨奚卻只是一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回想之前每天活著不知要去干什么,喜怒哀樂六欲皆無,和死了區(qū)別也不大——你不是大半夜特意來和我聊哲學(xué)課題的吧?到底想說什么,直接些?!?/br> 一陣沉默后,白衣人道:“顧先生,你體內(nèi)一直有種致命的毒。” 他看向面露訝色的顧臨奚,繼續(xù)說了下去:“你從少年時期就中了這種毒,但是直到近期才發(fā)作。你不覺得奇怪嗎?” 顧臨奚緩緩皺起眉。 “就是你自己剛才說的話了?!卑滓氯苏f:“先前活的’沒意思’所以一直沒有發(fā)作。而現(xiàn)在才開始發(fā)作,你回想一下這段時間,喜怒哀樂、情愛欲求。前后的對比就很說明問題了。” 他頓了頓,繼而說:“或者更早一些,你少年時剛離開雪山失憶的那段時間是不是幾乎沒有任何不適?” 的確沒有任何不適。事實上,那簡直可以說是他這倒霉的三十余年人生里過的最無病無災(zāi)的歲月。 但顧臨奚并未因此而信任白衣人,反而從這段話中有了種不可思議的猜測。 白衣人還在繼續(xù)說下去:“那其實不是毒,而是一次失敗嘗試的副作用。我很遺憾這次失敗對你造成的影響,但換個角度說,這種副作用似乎也有種某種哲學(xué)層面的寓意?!?/br> ”世人說,情深不壽,智多易夭。通過我后來的研究和你這里的實際情況,我?guī)缀蹩梢詳喽?,情緒是毒發(fā)的直接誘因?!?/br> 他看著顧臨奚的眼睛。這是雙很特別的眼睛,瞳孔漆黑,就像深不見底的靜淵,大部分時候都微垂著眸,帶著一派漫不經(jīng)心的漠然。 但有一些瞬間,當(dāng)這個人抬起眼睛時,眸光竟然亮的驚人,好像一團能點亮點燃一切的火星,火海撲面而來,透過這雙眼睛看到軀殼里嘶聲吶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