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顧臨奚的人生即是對他自己而言,都像是一塊破碎的拼圖。 劃分青年和少年時代的是19歲外公死于公交車爆炸事件,但童年那片拼圖則是遺失的——被外公帶回這座老洋房時他13歲,發(fā)了一個月的高燒,醒來時有如一片白紙,有如剛降臨世間的稚童,衣食住行都要從頭學起。 ——但是又不是完全的“從頭”。 記憶一般公認分為四類,分別是:形象記憶型、抽象記憶型、情緒記憶型和動作記憶型。 形象記憶和動作記憶是人維持正常衣食住行的基礎。這一塊是顧臨奚腦中最先彌補的空缺。 少年的他前一分鐘還坐在餐桌前望著盤子發(fā)呆,靜靜看了會對面外公用餐的樣子,就收回了伸向牛排的手,拿起了刀叉。 短暫的不適應和凝滯后,瞬間就變得流暢自然,甚至堪稱優(yōu)雅。 然后是抽象記憶,它以文字、概念、邏輯關系為主,比如理論,學科公式都算抽象記憶。 少年顧臨奚醒來的時候連字都不認識,說話也有些磕絆。 但是在外公陳法官簡單講解了語法和范例后,他很快能流暢的閱讀和書寫中文和英語,甚至還有一些小語種日常會話。 再后來,在對方提到某些書名和概要時,能自然而然地概述相關的內容,乃至背誦一部分核心的觀點。 ——就好像他大腦里有很多潛藏的錨點,一旦被輕輕觸碰,相關的記憶就會復蘇。 而外公似乎對此并不驚訝,始終持續(xù)這種精準而奇異的“提要”。如果偶爾觸及到他不能立刻“反射”出相關信息的內容,就會淺嘗輒止,果斷放棄。 就好像非常了解他失憶的原因,也清楚地知道他失憶前的知識邊界在哪里,在精準高效地幫助他恢復復蘇能力和知識。 幾個月過去,顧臨奚已經融入了這個年紀少年的正常生活——甚至非常出色和游刃有余。 ——但是,這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因為他始終沒有恢復情緒記憶。 他沒有任何目標和偏好。他對所有人和事的好惡,所有的認知和價值判斷……都是外公在重新給他建立的。 最開始的一年,他表面上和其他少年人一樣按部就班的在學校里學習,其實內心始終燃燒著一把燥烈的火,驅使他去追求真相。 從外公對他失憶前知識技能的了解,他幾乎可以斷定老人是知道真相的。 但是陳法官什么都不肯說。 少年時,顧臨奚便故意干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比如換學校的試卷,暗地里雇傭私人偵探,破解老人的書房保險柜密碼等等——直到實在做過火了,被帶回霖渭村,在那認識了林熹。 霖渭村的確夠偏,到縣里要坐船兩小時,連網都沒通,在那里的兩年顧臨奚除了書,電腦和手機都沒怎么接觸到。 簡直是溫和版戒網癮學校,都市人田園隱居優(yōu)良項目。 再加上和林熹一起為農村少女打官司的事情,讓陳老法官略放了下心。也因為判決下來后,的確有很多村民遷怒他們。事情結束后沒多久,陳金茂老人就帶顧臨奚回了海市。 在大部分事情上,陳老法官并沒有看錯。霖渭村的事情的確在顧臨奚價值觀重塑的少年時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他開始學會體諒別人,不會再自鳴得意地漠視他人的苦難,也建立了行事和為人的邊界。 因此像找人跟蹤外祖父、愚弄師長同學的事情的確再不會有了。 但唯獨一件事例外——那就是顧臨奚對失去記憶的執(zhí)著。 記憶是什么? 幾千年來記憶的問題被接連談論。從柏拉圖到休謨、從亞里士多德到柏格森、從艾賓浩斯到巴德利,大部分先賢都認為記憶和靈魂及心靈有密不可分的關系,是唯一能與智慧比肩的存在。 顧臨奚的驕傲是骨子里的——他怎能容忍自己的靈魂永遠有一塊未知的碎片? 他不清楚自己是為什么失憶,但基本可以排除物理外傷。外公對這件事知情卻沒有采取報案等任何行為、醫(yī)院里也沒有自己的病例——各種蛛絲馬跡都顯得事情不那么簡單。 這一年,他是18歲。比起五年前更聰明、更謹慎,也更堅定。 他把玩著外公買的紅蘋果,將三年前逐步恢復的那些記憶根據(jù)記憶內容、觸發(fā)節(jié)點、恢復時機等關鍵信息分門別類地列成電子表格,再擬合數(shù)據(jù)曲線分析趨勢和共同點。 這是顧臨奚第一次無師自通的進入了心流狀態(tài)。 他得出了兩個結論: 1. 失憶應當是可完全恢復的,只是情緒記憶和其它記憶不同,一直沒有尋找到合適的觸發(fā)點——甚至可能是外公在特意回避。 2. 自己的腦部活躍行為和紅色相關。比如看到紅色的蘋果,思維會更活躍,偶爾還會有回憶的碎片閃現(xiàn),雖然都伴隨著讓人沉悶壓抑的情緒。 于是,他買了很多蘋果,欣賞著它們紅潤的表皮,上癮似的進入心流狀態(tài),副作用是越來越嚴重的頭痛。 但是,少年喜歡這種能帶來真實感的疼痛。 他想,我一定要找到那個觸發(fā)點。 于是,少年顧臨奚表面上不動聲色,將成績維持在一個優(yōu)秀但不過分突出的程度,以此順理成章地要求在高考前外出補課。 這就給了他合理的出行調查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