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恒安不自覺地心頭又是一跳。 汪灼煜繼續(xù)笑道:“你昨晚才回國,時差還沒倒過來吧?這么一上午的就給這孩子看論文?!?/br> 顧臨奚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在,轉而卻跟著笑道:“我習慣了,沒事?!?/br> 汪教授又一瞥桌上的茶杯:“還用自來水埋汰了你最心愛的茶葉?!彼@顯然是一句玩笑,說完還對方恒安一眨眼。轉而笑著出門離開了。 汪灼煜走后,顧臨奚沒說什么,就自己繼續(xù)看文獻了。 方恒安看了他一會,似乎想說什么。顧教授抬起眼睛,指著那新搬進來的辦公桌,十分簡明扼要道:“搞選題?!?/br> 方恒安難得不棒槌了一次,知道他不想扯別的廢話,于是乖乖開始搜開題材料。 光陰一點點溜走,溫暖的陽光在拐角打了個圈,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只有翻書頁的聲音和打字聲,還有兩道輕緩的呼吸聲交錯著。 到了中午,顧臨奚來看了一次方恒安的開題進展,發(fā)現十分簡潔清晰——因為只有四個字,毫無進展。 他皺了皺眉,但看到方恒安那專注認真的神態(tài)又說不出難聽的話,只好道:“先吃飯吧。” 兩人便來了食堂。顧教授是學校里的名人,在這種公共場所全是打招呼的人,簡直和明星見面會似的,顧臨奚一一笑著招呼了,但兩人終于坐下來吃飯時,方恒安總覺得他的神色透著疲憊。 “顧老師,你下午回去休息吧,我有一些思路了?;仡^線上發(fā)給你看?!眱扇顺粤艘粫垼胶惆埠鋈坏?。 顧臨奚想到他那毫無進展的選題就頭疼,心想,你有思路了?走投無路吧。于是簡短道:“不用?!?/br> 他禮貌溫和的外表下從來是說一不二的性情,人們又總記得他外在的那些身份名望,從不會覺得他累,也不會質疑他的決定。 方恒安并不是那些人。但可惜,他卻沒有立場和資格。 下午,方恒安的進度明顯快了許多,顧臨奚看了幾次,也漸漸放心下來。 “顧老師,材料好了,你——”方恒安沒有說完,因為走到顧臨奚的辦公桌前,才發(fā)現他已經在桌前撐著下巴睡著了。 方恒安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屏住呼吸,凝神看著他。 那一年,顧教授年近而立,就他的成就來說,其實在學院甚至全國上看,都有些過分年輕了。但真的相處起來,卻哪怕連老教授泰斗都不會注意到他的年紀。 因為他實在太過滴水不漏,無論是處事工作還是待人接物,從笑容到言談都像精心刻畫雕琢過的機器。任何人想起他腦子里只有“完美”和“得體”,至于更具體的細節(jié)——顧臨奚這個人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什么時候開心、什么時候不悅,卻沒人說得清楚。 不過,除了方恒安,一般也沒人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方恒安注視著顧教授細長的睫毛。這薄薄的羽翼遮住了平日里犀利明亮的眸子,安然得近乎脆弱。 他又看向顧臨奚挺直的鼻骨。顧教授容貌立體鋒利,有種三十歲成熟男人獨有的儒雅氣質,而此刻睡著時神態(tài)都和緩下來,又多了分恬淡…… 混雜出一種奇特的魅力。 方恒安看著睡著的顧臨奚,就像中了蠱一般,微微地、悄悄地……俯身低下了頭。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學生的談笑聲,似乎是隔壁的組會結束了。顧臨奚下意識地皺了下眉,睜開眼睛。 他醒了。 方恒安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口,他站的筆直。好在顧教授的腦回路比他還直,也沒問方恒安怎么直勾勾地站這兒盯著他,只是戴上眼鏡,揉了下眉心道:“寫的怎么樣了?” 方恒安這才想到自己半小時前走到這兒來的初衷,忙把筆記本電腦遞給他:“差不多了,顧老師你看看?!?/br> 顧臨奚一邊看,皺著的眉緩緩松開。手邊不知何時多了杯水,是方恒安倒的,還正溫著。 顧臨奚抿了口水,看完了最后一節(jié),對方恒安笑道:“不錯,這個可以了?!?/br> 方恒安真誠道:“謝謝顧老師。” 顧教授笑得更真誠:“不必,我謝謝你。終于放我下班了?!?/br> 方恒安:“……” 顧臨奚卻站起身,一拍他肩:“和你開玩笑的。好了,走吧。” 兩人收拾好東西出門。顧教授的辦公室位置很好,出門正對學校遠處的山巒。此刻正直夕陽西下,溫暖的光灑遍了整條走廊,把金屬護欄都照的金燦燦的。 他們默契地停下腳步,并肩靜靜地看了會夕陽。 多安然平靜的一天啊。方恒安珍惜著每一秒鐘?;蛟S很多年后,他都會記得這一天陽光的味道……和那位教授說話時、看書時、睡著時、還有笑了時的神情。 在那之后三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方恒安看到的顧臨奚,每一段沉吟都意味深長,即使開玩笑都帶著精確的克制和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這是導師對學生的合適態(tài)度。 這沒什么,他想見顧臨奚是他的事情,對于顧臨奚來說,他本來就是個陌生人,后來是不親密的學生。 那次酒吧的相遇,那頓食堂里煙火嘈雜的晚飯,最多再加上后來課題組里的幾次會議和團建,竟然就是直到顧臨奚死前,他們最私人的……為數不多的相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