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心里有一根定海神針,認定的方向,想做的事,喜歡的人被牢固地、寧靜地、無風無雨地立在了胸腔中央。 方恒安當時花了整整三個月才有了入駐這酒吧的機會。 原因很簡單——因為想見一個人,而那個人是這個酒吧的??汀?/br> * 這一天,顧臨奚很晚才來sto酒吧。 他一直是衣冠楚楚的,那天肩頭卻被雨水淋濕了大半。還第一次點了一首歌——斯德哥爾摩情人。 方恒安彈唱完,顧臨奚笑著對他抬酒杯致意,說想請他喝一杯。 方恒安抱著吉他走過去,點了杯白俄羅斯。 兩人碰了碰杯。 外面大雨滂沱,在溫暖的酒吧里,溫熱的酒水滾過咽喉,這種感覺很容易讓人覺得,坐在對面的不是萍水相逢的酒吧駐唱和客人,而是可以交心的知己。 方恒安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點這首歌是想起了女朋友?” 顧臨奚搖頭。 “那……男朋友?” 當時方恒安剛20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 他總不知道用語言和表情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因此看起來很冷淡寡言,但音樂就好像他的另一種語言,剛剛以最真誠熾熱的方式幫他做了自白。 這種人不管說了什么,都讓人覺得不應該生氣,并且慎重對待。 因此,顧臨奚只是愣了一下后失笑了。 “不,是送給我媽。”他頓了頓:“今天是她的忌日?!?/br> “抱歉。”方恒安抬起那杯白俄羅斯致意,低頭喝了一口。 “沒有……”顧臨奚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他蒼白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玻璃酒杯,絕對伏特加還未燃盡的藍色火焰映在他的瞳孔中。 “……這首歌算是代我爸點給她的。”他慢悠悠地說。 這天晚上的顧教授和平時很不一樣,最明顯的區(qū)別是,平時有他參加的聊天絕不會冷場,他天生就知道怎么讓氛圍舒適,怎么讓對話進行下去。 但這一晚,他惜字如金。 方恒安靜靜地握著酒杯,半晌才輕輕地問:“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因為這句聰明的猜測,顧臨奚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一般人總會覺得是定情曲目,如果覺得不是就會因為覺得不便窺探隱私而停止這個話題。 但是這個彈吉他的少年用一種溫和又直白地方式直接問了出來。 這種反差,和他這個人和他的歌給人的反差感很像。 更奇特的是,此刻,顧臨奚居然沒覺得被冒犯。 “是很特殊,非常適合作為他這個混蛋的自白?!鳖櫯R奚笑著說。 方恒安沉默地點了點頭。當時他才剛剛成年,其實平時說話做事還帶著少年未脫的稚氣,但沉默的時候很特別,帶著一種溫柔的力量感。 顧臨奚輕輕晃著火焰熄滅的酒杯,仰頭灌了一口:“……我爸是個壞到骨子里的人,偏偏非常聰明……有權(quán)力,天生知道怎么影響別人?!?/br> “而我媽太弱勢了,她是那種需要通過別人證明自己價值的女人。那男人對她越不屑一顧,她就越是期待他的回應,甚至把他的控制也當作恩典的一部分?!?/br> 他的神色始終是游離的,一邊喝著酒,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方恒安抱著個木吉他在給它調(diào)弦,吉他發(fā)出一些無意義的雜音,但是就是這種漫不經(jīng)心地嘈雜讓顧臨奚奇異地放松。 “……從第一次被那個男人抓住,我媽就成了他的獵物,她其實死在11年前的今天。但真正的她,可能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吧?!?/br> 顧臨奚說:“哪怕后來身體自由了,也如同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癥患者一樣,再沒有真正逃脫……” 一聲杯子和桌子撞擊的清脆聲傳來,顧臨奚剛剛太投入,失神時杯子從手里滑落了。 他臉上殘留著如夢初醒的茫然。似乎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對這個陌生人說了什么,一瞬間神色非常奇怪,混雜著驚訝和惱怒。 伏特加讓他的臉色微紅,這個青年忽然鮮活起來。 “調(diào)好了?!睂擂蔚某聊?,方恒安勾了下琴弦,一段樂曲流淌而出,他輕輕跟著唱了一段。 “別喊冤別叫屈別訴苦 在這宗慘案;” “全賴我忍受才令你享受;” “我是同謀……” “絕對是同謀?!?/br> 是斯德哥爾摩情人的最后一段。 顧臨奚靜靜聽完,然后說:“我可能有點醉了?!?/br> 后來,方恒安再也沒在那個酒吧里見到顧臨奚。 直到幾年后,在a大的心理系辦公室里,顧教授帶上了細框眼鏡,在方恒安的導師申請表上簽下了鋒利精致的簽名。 “方恒安,”那是顧臨奚第一次認真念出他的名字:“互相指教,希望未來三年相處愉快?!?/br> 他就說了這幾個字,簽完后,就溫和冷淡地點頭示意,然后低頭處理其他工作了。但方恒安注視著他握著鋼筆的手,心卻跳得飛快。 那天的顧臨奚穿著黑色的高領(lǐng)毛衣,外套是軍裝立領(lǐng)式樣,鋒利的折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頜,他的神色隱藏在薄而涼的鏡片后。 他說著“希望相處愉快”,卻多一秒鐘的注意力都懶得分給眼前的學生。顯然只是出于教養(yǎng)的客套。當然,作為一名導師,他的行為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