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cè)霚麑幐咚俟?，前方陷入擁堵泥潭。劉北安就我的說法思考片刻，簡要開口道，

    “when you got nothing, you got nothing to lose.”

    “說的是什么？”

    “《像一塊滾石》的歌詞。”劉北安回答，“當你一無所有，自然一無可失?！?/br>
    “聽起來倒像是很淺顯的道理?！?/br>
    “沒錯，的確淺顯。不過，這首歌我從高中開始聽，直至蘇喻死后，才領(lǐng)悟其真實含義。”

    相鄰車道，一輛運輸鋼材的貨車緊貼我，如巨大的宿命陰影般遮住陽光。林肯車與之相比，也成了小家伙。司機幾次加速起步也沒拉開距離。堵車，再好的車也開不出速度。

    “蘇喻死后，她的父母完全不肯見我。估計視我為仇敵吧，名義上的葬禮也沒同意我參加。”

    劉北安盯著窗外貨車的大尺寸輪胎，事不關(guān)己似的說道。

    “形銷骨立、四處徘徊了幾個月?；剡^神來，公司已處在倒閉的邊緣，員工大半離職，投資人紛紛殺上門來?！?/br>
    “當時想自殺來著，也真那么做了。吃了兩板安眠藥，但在醫(yī)院洗胃救回來了，私下渠道開的藥到底不靠譜?！?/br>
    “強制住院了幾天。人這種東西很奇妙——死過一次，就很難鼓起勇氣再次嘗試了。躺在病床上，為不胡思亂想就一直刷手機，你猜怎么著？在財經(jīng)新聞里看到關(guān)于韋一杰的報道。說他是赫赫有名的“海歸富二代”，大學畢業(yè)后在海外名校留學，兩年前學成歸國。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富二代，一出生就是贏家，他卻對玩超跑、泡明星毫無興趣?；貒螅⒖讨謳椭赣H拓展生意。憑借其海外讀書時的人脈，迅速幫助集團與日本住友、三菱、索尼、奧地利特里巴赫、法國羅地亞、韓國sk和美國鉬公司等建立起長期貿(mào)易合作關(guān)系。此人聰明且勤奮，人生像開掛一樣——報道的原話，記者不知道收了多少錢才寫出這種惡心的文章?！?/br>
    “我簡直氣炸了。憑什么自己處處碰壁，那么個混賬玩意卻活得順風順水？當時心想，跟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算了。”

    “出院后，我用賬戶余款買了去上海的車票，外加一把折疊水果刀。到了虹橋站，倒三班地鐵，找到他的公司，和保安大吵一通。一番折騰后，在他的總裁辦公室里直言借錢。威脅道，若是不同意，就把當年的虐貓事件重新鬧大?！?/br>
    “當時我只想以死相逼，要點錢賠給投資人，這樣起碼心理負擔小些。沒想到韋一杰完全沒有生氣，與當年接觸時完全不同，態(tài)度異常友好，不但為之前的事向我道歉，還好吃好喝招待了好幾天?！?/br>
    “和他父親一樣的手段?！?/br>
    劉北安笑了笑，繼續(xù)講了下去，“對借錢的要求，他一口答應(yīng)，還主動要求把債權(quán)化為股權(quán)，也就是說，直接注資于我們的公司?！?/br>
    說到這里，劉北安合上嘴，把視線轉(zhuǎn)回車廂內(nèi)，盯著空置的香檳酒槽。良久，才繼續(xù)下文。

    “后來我才知道，韋一杰的接班做得都很不錯，那時他已完全接管了‘鼎盛機械’的生意。跟很多富二代一樣，他中意的生意路線和上一代完全不同，畢竟大學就是金融專業(yè)的，他覺得實業(yè)掙錢太慢，看中了資本市場快速賺錢的魅力?？梢粊頉]實戰(zhàn)經(jīng)驗，二來手下缺少相關(guān)的人才?！?/br>
    “恰巧急缺的人才懷揣水果刀自己送上門來?！蔽也粠魏胃星樯实卣f。

    “談不上，”劉北安笑了笑，“他畢竟有錢有勢，短短一年后，已在手下網(wǎng)羅到了相當數(shù)量的人才。像我這樣有募集資金實力的共三人，其他方面，甚至包括時稱“華中第一cao盤手”的……抱歉，名字不方便透露。只能說，那個人才是韋一杰進軍金融業(yè)的核心依靠，在他的cao作下，韋一杰的身家資產(chǎn)半年內(nèi)翻了不止三倍?！?/br>
    “正經(jīng)生意十年也賺不到這么多。”

    劉北安笑了笑，轉(zhuǎn)換了話題，“他們是怎么利用資金的，與我不相干。我只負責籌集——韋一杰讓我發(fā)行融資項目，收益率高出市場平均水平一大截，準時準點幫我兌付利息。這么一來，客戶很快蜂擁而至。”

    “就這么著，銀信投資重新運作起來。公對公商業(yè)談判的時候，還可以借‘鼎盛機械’和他父親的名頭。你明白的吧，那可是一塊金字招牌。于是，諸事順風順水，團隊擴張了，業(yè)務(wù)量很快翻倍到了公司原有規(guī)模的十倍以上，難以置信的輕松?！?/br>
    “我以此為起點重振旗鼓，全身心地投入公司運營當中去。倒不是說執(zhí)意要賺多少錢，蘇喻離開后，那種東西在我心中早失去了分量?？墒?，人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多少得有個目標或寄托之類的東西，才不至于被空虛感壓癟碾碎。有時昏天暗地的忙碌一整天后，夜晚竟能久違了的呼呼大睡。于是一晃幾年過去，到了今天這個局面?！?/br>
    說罷，他長長地嘆息一聲。

    車在擁堵中一點一點滑動。沒人說話，我意識到此時應(yīng)該有誰對他的十年份的人生做出評論，“是否需要我在這件事上深表同情呢？”

    “我并非辯解什么。從結(jié)果而言，確實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但那并非是我主動追尋的，只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br>
    說完，劉北安大概滿足了。他放下座椅靠背，向后仰躺，緘口不語。

    車廂里安靜下來。我閉目合眼，任時間流逝。什么也不想，唯愿這么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