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對了,是喝醉了吧? “你喝醉了?!?/br> “沒喝醉。”蘇喻堅持道。 “真的么?” “真的?!?/br> 我盯著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不過除此之外,詞尾明了,語調(diào)平常,確實看不出醉的跡象。 她把酒杯放在茶幾上,“我是認真的。這樣對兩人都比較好。他也可以輕松一些,不用再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了?!?/br> 我沒回答。 蘇喻不出聲地哭了。淚水一滴接一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把右手搭在我的牛仔褲膝部,身體簌簌顫抖。我看著她齊整整的劉海搖顫不已。像在做一場迷失于虛擬的夢境,現(xiàn)實感正奇異地失去。 好一會兒,她才像意識到自己在哭,匆匆用袖口拭去淚痕,開口繼續(xù)說道: “最近,我常常做夢,一個夢會重復做好多次。甚至在夢里自己都會發(fā)覺‘咦,這個夢我昨夜做過’。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誰都會偶爾如此?!?/br> 她定定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看見自己映在她黑漆漆的瞳仁里,仿佛被吸入鏡子另一側(cè)的靈魂。 我不得不移開目光。 “對了,是關于拼圖的夢?!?/br> 她以確信的語氣說了下去,“夢里,我變成了巨大拼圖中的一個小塊。不是固定在一處的小塊,而是一個時時刻刻都在變幻形狀的小塊,因為任何位置都不肯容納我。沉默如冷水一般迅速滲入一切,而一切又在沉默中黏糊糊地溶為一攤。我也在那里邊溶化,怎么喊叫都無人聽見?!?/br> 說完后,蘇喻像是連坐著的力氣也失去了,歪著腦袋靠在我的肩上。她的發(fā)梢刺激著我的脖子。嬌嫩的嘴唇微張,顫抖著,呼出潮濕溫存的氣息。電視里的新聞結束了,天氣預報節(jié)目播放著舒緩而重復的音樂。聽來像是鼓勵,像是警告。又像是包含著鼓勵的警告。意義多重。 我猛然站起。 蘇喻失去支撐,倒在沙發(fā)上。 她用手肘勉強撐起上半身,“好像確實有點喝多……” 我沒有理會。 “不覺得太過分了?自退學以來,他的努力,你真的有看在眼里嗎?從憤世嫉俗的學生,猛然蛻變成順應俗世規(guī)則的成年人。那可是脫胎換骨般的變化?!?/br> 蘇喻揚起臉,“我并未要求過他,相反,為了不干涉他,我付出了相當?shù)呐?。?/br> “可你沒幫過他?!?/br> “怎么樣才算幫?” “在他改變的過程中,我們是重要的推動者?!?/br> “我們都經(jīng)歷過適應社會的過程,沒必要那么夸張吧?” 我搖搖頭,“知道杉樹是不會彎曲成長的嗎?有的人也如此。不具備那樣的柔韌性的,強硬,但是脆,折過頭了,只會‘咔啪’一聲斷掉?!?/br> “可你想讓我怎么做?” “安安心心結婚。我……所有人都會好好祝你們幸福的。今晚的事,我會當做沒發(fā)生過的。” 說完,我起身,在門口穿鞋。 蘇喻像是凝住一樣坐在原地。我道聲“晚安”,開門走出。門悄然合上時,我一閃瞥見她身子前傾,捂著臉,無聲無息。 走出樓道,適應了冰冷空氣,我的頭腦清醒起來。 我一腳踢向街邊的塑料垃圾桶,發(fā)出巨大的“咣當”響聲。在夜里安靜的街上動靜非凡。一只臟兮兮的大貓受驚似的竄過街面,躲入綠化帶。 一股強烈的悔意涌上心頭。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之所以苛責蘇喻,恐怕是想逃避自己的責任而已。真正該承擔劉北安改變的責任是我。是我,自作主張把不該透露的事告訴了他。 我想立刻回去向蘇喻道歉??戳搜凼直?,指針已逼近十點。劉北安加班再晚,也該回家了,若是這個時點再去,難免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 下次見面時,一定要向她道歉,也拉上劉北安一起。兩人在一起快五年了,從來沒吵過架,如此牢固的關系,這一點小問題一定迎刃而解吧?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蘇喻。 第26章 停滯的時間里 蘇喻失蹤三個月后,她的父母終于決定舉行一個名義上的葬禮。我沒有參加,若是在葬禮上遇見劉北安,勢必落入需要解釋來龍去脈的局面。 葬禮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其實推掉也無所謂,但我只是想找點事做。若是空閑下來,勢必陷入胡思亂想的境地。 我專注于報表的制作中,悶頭做了好幾個小時。由于不需要感情介入,較之做其他事輕松得多。 午休吃飯時,下意識點開了手機的社交軟件。吊唁的信息頓時鋪天蓋地,原來的同學們或多或少去參加了她的葬禮。沒有去得也在說些關于她的回憶??磥硭允赖拿郎倥蜗蟠嬖谟谌藗冇洃浿?。但存在于他們描述之中的美少女一點兒也不像她。至少不是我所熟悉的她。 整個午后我都茫然閱覽著朋友圈里各種悼詞、照片以及懷念青春的詩句??粗粗秀庇X得其中承載了七年份的重量。自認識她以來的七年時間——浸染了種種樣樣的記憶和感情——卻被概括在如此簡單的三兩句配圖文字中。 我離開公司,開車去了江邊。 橋上有專用的人行步道。我把車停在江邊,自己走了上去。從橋上向下看,江水的顏色介于藍與灰之間,幾道徐緩的波浪間歇性地趕來,又撤身離去。想必這就是蘇喻最后看到的場景,我用手撐著橋欄,半身前傾望向水面。從旁邊走過的人們以費解的眼神打量我,但我全然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