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話提醒了我——下午早有安排。若是平日,我自然不會拒絕通向財富自由的邀約。但眼下不行,有一個必須要見的人,什么也無法阻攔我。 “很遺憾,得盡早趕回成都?!蔽艺f謊道。 “一頓飯的時間也騰不出?” “改天一定?!?/br> 劉北安苦笑一聲,“雖然明知我們的關系已無法回到從前,卻也從未想到——會惡劣到這種地步。” “別誤會,一起吃個飯我絕無顧慮,倒不如說樂意之至?!蔽医忉尩?,“實在是要趕飛機回去,工作等著呢?!?/br> 劉北安搖搖頭,走近窗邊,仿佛突然對街頭景色產生了興趣。 窗外,天空暗如黃昏,全無飛鳥的蹤跡。行道樹被風撕扯著,枝葉傾倒于統(tǒng)一方向。不聞風聲,唯有雨點狂亂敲打玻璃。 “多少次想聯系你的。想著,起碼聊聊瑣事也好。但最終都放棄了?!彼f,“停在撥號時,總停在那個時候。想不出該說些什么,什么也說不出口。一轉眼,五年了,我們的關系惡化到這般田地。真的很對不起?!?/br> “別在意,如果這么做有錯的話,我也一樣需要道歉?!?/br> 撥號,無法繼續(xù)下一步。同樣的事,我也做過不止一遍。 “不,你不明白?!?/br> 可這是我的真心話。五年來,每每想起曾經的朋友,一股深切的無奈感就迎面撲來。 “我在說另一碼事?!眲⒈卑卜畔戮票?,面露悲傷之色,“道歉是為了這瓶葡萄酒。其實它并不貴,價格千元出頭。也不是招待剩下的,是我剛開的庫存酒。不過,確實是波爾多?!?/br> 對我倆而言,面子方面的謊言有意義嗎?我甚為不解,有一層薄霧般的筋膜阻隔著思維。腳下傳來“砰”的破裂聲,低下頭,發(fā)現是酒杯摔碎了。 我俯身去拾,卻保持著彎腰姿勢,一頭栽倒在地。 躺在大理石地面上,我眼睜睜望著玻璃碎片扎入手腕,袖口漸漸染成紅色,分不清是血還是酒。沒痛感,一點也沒有。胳膊像是剛移植的人造器官,沒有分毫知覺。 劉北安在我身邊蹲下,全然不露一絲慌亂。 “最近,公司的經營出了點小問題。我的失眠癥復發(fā)了。沒辦法,只得求助于熟識的醫(yī)師。他開了藥,并叮囑我,給的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溫吞吞的助眠藥。藥效強,一定要謹慎服用,一次不能超過三分之一片?!?/br> 他停頓片刻,像在觀察我的反應。 “剛才我好像不慎往酒里摻了點藥粉?!?/br> “別開玩笑了……”我奮力去抓他的衣領,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手臂在空中劃過半個圓弧。落地后,扎入更多玻璃碎片。 劉北安盯著我的眼睛,臉上空蕩蕩的,像是廢棄多年的空屋,沒有任何可稱之為人味的殘余。 “昨晚,她打電話給你了吧。所以你才特意來找我?!?/br> 我想發(fā)聲,問他為什么知道,可找不到舌頭的位置。很快,連有無那樣的器官都無法感知。 房門摩擦地面的吱呀聲響起,接著是腳步聲。不止一個人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我模糊意識到有胳膊伸到自己的腋下,身體被騰空架起。 位置在移動,有聽到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可能到了室外。還在下雨,沙沙雨聲宛若午夜所有電臺節(jié)目停播后的白噪音。水滴時不時濺到臉上。 雨中有人哼歌,曲調很熟悉,像是記憶深處傳來的,十余年前的歌聲。 鮑勃·迪倫? 不會錯的,是鮑勃·迪倫。 那時,我還是大學一年級新生,首次聽聞他的《like a rolling stone(像一塊滾石)》。 像溺水者抱住浮木一般,我緊緊抓住旋律殘片掙扎著,企圖把頭露出水面呼吸。但水底暗流纏住了我的腳,最終,一切沉入無意識的深淵。 第2章 鮑勃·迪倫 電影院里很黑。 這里沒有觀眾。沒有焦糖爆米花、座位號和放映員,甚至不存在時間或空間的概念。 只有一塊黑色幕布,偶爾閃爍雪花噪點,“刺啦啦”作響。 時不時地,圖像一閃而過,像兒時的衛(wèi)星電視偶然接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奇怪信號。 漸漸地,光和聲音躁動起來,像素急匆匆的組合拼接,圖像滯留,幕布投射出室內的某處:相當熱鬧的房間,仿佛演唱會現場,又像午夜的迪廳。很多年輕人聚集此處。天花板的球形彩燈旋轉不休,光線交錯于中心舞臺上。 一個女生手握麥克風,唱著王菲的歌,歌聲寡淡無味,臺下無人抬頭。 曲終散場,響起零落的禮節(jié)性掌聲。歌曲自動切換到下一首,鮑勃·迪倫的《like a rolling stone(像一塊滾石)》,老掉牙的英文歌,恐怕比在場所有人的年紀都大。 不少人停止對話,好奇的望向舞臺。 主持人收回麥克風,環(huán)視四周,“這玩意誰點的?” “哦哦,是我?!币粋€胖子架起胳膊肘,摩西開海般奮力分開人群,沖至臺前,抓起麥克風。 他個頭不高,圓鼓鼓的,體重怕不是近200斤。除去胖這一點,并無特別顯眼之處。身穿棕灰相間的格子襯衫,套一件橄欖綠毛衣,牛仔褲洗得發(fā)白。細看之下,哪一樣都是便宜貨。襯衫污漬不少,下擺隨意塞在褲腰里,毛衣到處起球,感覺上像一只流落街頭的杜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