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鳳凰
這是……前世的妖界? 凌蝶兒站在壁畫前,抬起頭看著那只雙目通紅、呲牙怒視的九尾狐,阿清? 她抬起手輕輕撫上了那只九尾狐,剎那間,耳邊傳來了一陣響徹天際的妖獸怒吼,憤怒、絕望、陰郁、暴戾裹挾著妖王的畢生妖力向她奔涌而來,亦有毀天滅地之力。 凌蝶兒緩緩閉上眼,那妖力轉(zhuǎn)瞬便來到了她面前,似要將她吞噬殆盡。 突然,她的面前仿佛立起了一個(gè)無形的結(jié)界,那妖力在距她僅一步之遙時(shí)竟避開她一分為二直直地往后沖去。 “嘭——”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狂風(fēng)驟起、火光搖曳、碎石隕落,走廊似有崩塌之相。 一滴淚從凌蝶兒眼角滑落,她與顏清似有了通感,能感覺得到那妖力的最深處,蘊(yùn)含的是痛不欲生的悲傷。 “阿清?!彼穆曇粢灿辛诵┰S哽咽,只是輕聲地呼喚著他。 忽然間,有一道溫暖的妖力憑空出現(xiàn),輕輕地將她護(hù)在其中,暴亂之中,似有一只無形的手輕柔地擦去了她的淚水:“嗯。” 妖力散去,凌蝶兒已站在了走廊右側(cè)的壁畫前。 她撫上了自己的臉頰,那滴淚已不見了蹤影。 他真的來過。 凌蝶兒深吸一口氣,繼續(xù)看向剩余的壁畫。 依舊是黑霧圍繞的九尾狐、他身側(cè)的巨柳和云豹,還有虎視眈眈的虎蛇。 但不同的是,在另一旁的黑狼與小九尾狐身邊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gè)小小的人影。 “這是?”凌蝶兒愣了愣,仔細(xì)辨認(rèn)。 這竟然是她自己! 她與黑狼似乎正在交流著些什么,下一幕……壁畫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空白。 凌蝶兒微微蹙起眉,為何這部分的壁畫已經(jīng)缺失?她回過頭看向左側(cè)的壁畫,莫非是因?yàn)樗牡絹碛绊懥诉@部分過去,因此它才沒有顯現(xiàn)? 她繼續(xù)抬步向前走去,壁畫上漸漸有了模糊的影子。萬象更新,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九尾狐赫然入目,萬妖臣服在他的腳下,心悅誠服地奉他為他們的君王。 與左側(cè)的壁畫上九尾狐之下的狐貍、鳳凰、老虎、云豹、毒蛇、巨柳、鮫人、黑狼不同,右側(cè)壁畫的九尾狐之下,先是金翅大鵬、巨柳、黑狼,后是狐貍、孔雀、老虎、云豹、毒蛇、巨柳、白鹿、鮫人,再之后才是萬千妖族。 這頭白鹿……凌蝶兒蹙緊眉頭,她曾見過這頭白鹿,就在妖王山的后山,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 原來他就是鹿族族長,路閑溪。 看來他早已看出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但并未聲張。凌蝶兒看著白鹿,杏眸微闔,還是要小心為上。 她看著壁畫輕輕摩挲下巴,心想:禁軍統(tǒng)領(lǐng)柳聞辭,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言慎,那這金翅大鵬羅迦如今又身在何處。 而且無論是顏無瑜還是顏清,從始至終,他們的腳下一直都只有八大家族,狼族即便已被滅族,但并未被除名。 凌蝶兒重新看向九尾狐,他依舊是那般孤高自傲、睥睨萬物,但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一半是清澈見底的鎏金,一半是刺目驚心的血紅。 九尾狐緩緩地閉上了眼,熟悉的黑霧悄然無聲地攀爬上了他的身軀,而在一旁的黑暗之處,闃然出現(xiàn)了一雙又一雙發(fā)著光的眼睛,它們貪婪地盯著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就像是一只在陰暗中扭曲、蠕動(dòng)的千目妖,正在尋找機(jī)會蠶食它們原先可望而不可即的獵物。 又是如此。凌蝶兒握緊雙拳,眉心蹙起,她面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壁畫:前世顏無瑜因黑霧而隕落,阿清因黑霧而性情大變,妖界就此淪陷;今世黑霧依舊潛伏于暗處無孔不入,它究竟是何東西? 顏清暗藏心事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現(xiàn),凌蝶兒瞳孔微張,她似乎已經(jīng)猜到他正在準(zhǔn)備何事了。 一道寒光在她的杏眸之中一閃而過,真是笨蛋狐貍。 她抬起腳步,背影沉重卻愈發(fā)堅(jiān)定。 若壁畫屬實(shí),若她真能回到過去,那她既然能救他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第三次……千次、萬次,不死不休。 凌蝶兒看著眼前不斷變化的畫面,在心中沉思:黑霧無疑暗藏著驚天的妖力,但顯然并非攻無不克,兩任妖王并非沖動(dòng)之輩,定是在有充足把握之后才會選擇動(dòng)手,但最終卻遇見了什么差錯(cuò)才會導(dǎo)致一切都與他們的預(yù)期背道而馳。 她站定,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這幅壁畫,心想果然如此。 右側(cè)的壁畫也迎來了它的終局:一只虛弱的小狐貍無力地倒在郁郁蔥蔥之中,熟悉的身影輕柔地將他抱起,并將他放在了身邊;而在她當(dāng)時(shí)視線未及之地,那只千目怪正在憤怒地注視著他們,惡狠狠地撞擊著那一層無形的屏障,可卻始終無法逾越半分,那是地神所設(shè)的結(jié)界,無妖可以攻破。 凌蝶兒看著小狐貍額間若隱若現(xiàn)的黑霧,眉心稍緩,莫名想到:是它穿越結(jié)界將他送到了她的身邊,它救了他。 然而她將狐貍治好之際,狐貍卻將她帶入了妖界,至此開始了妖界之旅。 而壁畫的最后,是她站在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木前,九尾狐站在她的身后目送她離開;鳳凰立于枝頭,正在沉默地等待著她。 她回望燈火通明的長廊,它靜靜地屹立于此,如最公正嚴(yán)明的史官,無聲地記錄下被埋沒的曾經(jīng);它并非預(yù)言,而是記載過去。 “吱呀——”走廊的盡頭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了一扇鑲滿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妖石的大門,它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響,緩緩打開了門扉。即便是比起恢宏壯觀的走廊,它也分毫不讓。 凌蝶兒站在門前,一股炙熱的氣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面而來,卻并無攻擊之意,而是鉆入了她的眉心,最終化作了翎羽的模樣。 霎時(shí)原本躁動(dòng)不安、爍玉流金的火花也變得溫和了下來,乖順地圍在她的身邊,與她的指尖纏綿。 它們牽起她的手往前飛去,引著她走進(jìn)門內(nèi)。 入目依舊是那一片火紅,熊熊燃燒、經(jīng)年不熄的烈火,晶瑩剔透、琳瑯滿目的晶石,洶涌翻滾、明暗交錯(cuò)的熔巖河……還有那一棵枝葉扶疏、遮天蓋日的梧桐木。 九條長長的五彩尾翎從樹枝間垂落,在這滿天火海之中顯得尤為奪目。待凌蝶兒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并非真正的尾翎,而是以五彩翎羽制成的衣擺。 凌蝶兒抬起頭,一個(gè)身影正坐在枝葉之中,若隱若現(xiàn)看不真切,但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沉眠。 “嘶——”指尖的火花溫度驟升,凌蝶兒輕嘶一聲,低頭看去。 只見原先火花纏繞之處像是被刻上了烙印,縷縷紅線蔓延交織,最后竟化為了翎羽狀的戒指,金光與紅光交相輝映,安然地佩戴在她的無名指根部。 一縷紅線自戒指中升起,向上飄去;而在梧桐木的頂部,亦有一縷紅線向下飄來。它們在空中相連,引著凌蝶兒向樹頂飛去。 凌蝶兒看著周圍越發(fā)遼闊的景色,卻只覺得熟悉,她細(xì)細(xì)回想片刻,驟然心里一驚,這正是妖界創(chuàng)世之初鳳凰誕生時(shí)的模樣! 紅線引著她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枝頭,在紅葉飄搖之中,有一個(gè)紅色的人影正背靠梧桐木而坐,一條腿微微屈膝,雙手隨意地搭在腿上,像是正在小憩。 凌蝶兒輕輕拂開擋在面前的紅葉,一片更為耀眼的火紅闖入了她的視線。 他穿著一身紅衣,寬大的袖口點(diǎn)綴著無數(shù)彩羽,衣擺上長長的五彩尾翎垂下,無風(fēng)自動(dòng);他有著一頭紅發(fā),左側(cè)的頭發(fā)用翎羽狀的發(fā)飾夾起,如烈火一般熾熱奪目,薄唇輕抿、額間落羽,亦是一抹朱紅。 而他的大拇指上也佩戴著與凌蝶兒一模一樣的戒指,與她紅線交纏。 凌蝶兒緩緩走近,但他卻依舊閉目而眠。 “晚輩凌蝶兒,見過鳳前輩?!绷璧麅簭澫卵笆?,恭敬地說道。 “……”回應(yīng)她的只有窸窣的樹葉聲以及燃燒的火花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凌蝶兒安靜地立在他面前,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終于傳來了羽毛摩擦的聲音。 她抬起眼,只見一雙金紅色的鳳眸正在含笑注視著她,似是已經(jīng)看了她很久,不知為何,她竟從里面看出了不舍與眷戀。 凌蝶兒在心中搖頭,她很確定這是他們的初識。 鳳棲瑞微微勾起嘴角,薄唇微啟,開口說道:“好久不見?!?/br> 凌蝶兒瞳孔微張,問道:“鳳前輩見過晚輩?” 鳳棲瑞站起身,撫了撫袖子:“嗯?!?/br> 凌蝶兒思索片刻:“敢問前輩可是藏兵谷之時(shí)?!?/br> 鳳棲瑞手一頓,又面色如常地說道:“這世間龍鳳罕見,龍有數(shù)條,以龍王為尊。但卻只有兩只鳳凰,一在神界,為日神坐騎;二在妖界,為羽族族長。藏兵谷喚你去的并非是我?!彼鬼?,看來他已經(jīng)見過她了。 “那便是兩萬余年前,異變突發(fā)之時(shí)?!绷璧麅嚎粗膫?cè)臉,想要抓住些許蛛絲馬跡。 鳳棲瑞微微揚(yáng)起嘴角,點(diǎn)了點(diǎn)頭:“還算聰明。” “不過你如今還未踏足那里?!兵P棲瑞看著她,“算算日子,也快是時(shí)候了?!?/br> “晚輩斗膽,有一事不解,還望前輩解惑?!绷璧麅号c他對視。 鳳棲瑞似是已經(jīng)猜到了她想問什么,嘴角微勾:“但問無妨,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束?!?/br> “也并非什么大事,”凌蝶兒笑了笑,“只是前輩對前事了如指掌、如數(shù)家珍,莫非前輩也是……” “重生之人?!兵P棲瑞鳳眸微瞇,接上了她的話,“你想問我這個(gè),是嗎?” 凌蝶兒后退一步,拱手:“前輩舉世無雙,晚輩心悅誠服。” 鳳棲瑞輕笑一聲:“我是鳳凰,涅槃而生。我們雖不盡相同,但也異曲同工?!?/br> “鳳凰并非一開始便擁有所有記憶,而是在日后成長過程中慢慢復(fù)蘇,直至全權(quán)繼承?!?/br> 凌蝶兒抬起頭看他:“多謝鳳前輩為晚輩答疑解惑。”他們皆是一樣,涅槃重生。 鳳棲瑞搖了搖頭,那雙金紅色的鳳眸中似有普度眾生的憐憫:“你是人族,本不該被牽扯進(jìn)來,妖界虧欠于你?!?/br> 凌蝶兒笑了笑:“多謝鳳前輩,但事已至此,晚輩早已無法回頭,與其悲嘆過去,不如直面未來?!?/br> 她的眼中似有皎皎星河,淌著深埋心底的愛意,她彎眼笑道:“晚輩只求心愛之妖能夠得償所愿,便心底無憾?!?/br> 鳳棲瑞瞳孔微張,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面容,他有一瞬間的愣怔:這個(gè)表情,他曾見過。 就在他與好友秉燭夜談的那個(gè)夜晚。 即便他放下高傲,面色凝重地再三重復(fù)未來也許會發(fā)生他們都不愿面對之事,好友卻還是笑了笑,說道:“若畏手畏腳、囿于過去,連心中所愛都怯于追求,以何稱王?” “棲瑞,本王不信命、不怕命,這世間本王說了算。但他們不同,總之多謝?!?/br> 而最終,他匆匆趕到現(xiàn)場,見到的只有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好友。他跪倒在地、滿目蒼涼,他說:“棲瑞,我敗了?!?/br> 他的眼中有絕望、有悲痛、有后悔,但那抹因愛她而起的星火卻始終不曾熄滅,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后悔愛上她,而她亦是如此。 鳳棲瑞回過神:“未來之事,我已無法看透,接下來會如何,皆要看你們自己?!?/br> 凌蝶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鳳前輩指教,晚輩銘記于心。” 鳳棲瑞看著她,心口微微泛疼。 他一直都在在等一個(gè)人,一個(gè)能夠喚醒他的人。她是他的同類,他們知己知彼,能夠互相了解、互相傾聽。他終于等到了她,可卻沒有時(shí)間陪她繼續(xù)走下去,共面這場腥風(fēng)血雨。 “這枚戒指名為鳳翎戒,凡是羽族見它即見我?!兵P棲瑞笑了笑,“羽族愿成為你的助力,生死無悔?!?/br> 凌蝶兒一驚,看著手上的鳳翎戒,頓時(shí)覺得這枚小小的戒指有千斤之重,它并非是一枚戒指,它的背后是整個(gè)羽族以及他們的生死存亡。 生死并非兒戲,但她,目前需要它。 凌蝶兒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禮:“多謝鳳前輩?!?/br> “起來吧?!兵P棲瑞看著她,“對我不必如此客氣?!?/br> “鳳前輩打算何時(shí)離開這里?”凌蝶兒問道,“孔族長一直在尋您。” “這孩子,他已經(jīng)長大,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兵P棲瑞輕笑一聲,“我不會離開這里,或者說離開之時(shí),我已不再是鳳棲瑞。” “鳳棲瑞將會停留于此,與梧桐共眠?!?/br> “鳳前輩可是要涅槃了?”凌蝶兒看著他,她早該料到他沉睡不醒定是事出有因。 “涅槃是生命之終,卻也是生命之始,我能夠等到你,心愿已了?!兵P棲瑞負(fù)手而立,一枚火光逐漸在空中顯現(xiàn),最終緩緩?fù)A粼诹肆璧麅旱氖中?,“接下來,他會與你們同行?!?/br> 鳳棲瑞深深地看了凌蝶兒一眼,像是想將她牢記心中、永世不忘,還沒來得及等她多問,他的身體突然燃起了熊熊火光,凌空而起,在空中化為浴火鳳凰,綿延千里、震天動(dòng)地,拍打著翅膀飛入梧桐之中;梧桐樹上成千上萬的樹葉倏地被點(diǎn)燃,化作火樹銀花,向四周散去,如流星劃破天際;地面裂開了深淵,滾滾巖漿翻涌而出,晶石爆裂成了粉末,在火光的輝映下如不滅的熒光,熠熠生輝。 火光沒有消弭之勢,即便身體消散,他仍永存。 一陣疼痛泛上了凌蝶兒的心間,她忍去眼角的酸意,恭敬地低下了頭,送這位高風(fēng)亮節(jié)、懷瑾握瑜的羽族老祖最后一程。 “啾啾啾——”她的手心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毛絨絨的觸感,還傳來了細(xì)弱的鳥鳴聲。 凌蝶兒立刻低下頭,只見一只圓滾滾的紅色小鳥正躺在她的手心中,歪著腦袋看著目前的龐然大物,而他的右爪子上,一枚戒指赫然在目。 凌蝶兒手一抖,湊近他,緩緩開口問道:“鳳前輩?” 小鳥歪了歪頭,疑惑地看著她:“啾?” “……”凌蝶兒一時(shí)不知該作何回答,她將小鳥放入懷中,尋找離開之路。 就在這時(shí),滿天的火光化作了一只傲骨嶙嶙的鳳凰,從她面前盤旋飛過,最終在她的腳下停下。凌蝶兒深吸一口氣,從數(shù)千丈高的梧桐木上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它的背上。 鳳凰仰天長唳,直往天邊飛去。它穿破了重重云層,飛離了那片不滅的熔巖。 凌蝶兒用手擋在臉前,擋住了遮頭蓋臉的狂風(fēng),她艱難地睜開一只眼睛透過層層迭迭的云朵向下看去,辨別自己身處何地。 這是……熟悉的場景逐漸浮現(xiàn),這是妖王山的后山!原來鳳前輩和梧桐木一直都隱在后山之中,怪不得阿清一點(diǎn)都不曾驚訝,他早已知曉。 凌蝶兒低頭看向懷中的那團(tuán)紅色,他眨著不諳世事的圓眼睛好奇地看著她,不時(shí)“啾啾”幾聲,依戀地蹭了蹭她的脖頸。 她輕輕地?fù)崃藫崴挠鹈?,入手是一片如絲綢般的順滑,她眉眼稍彎,將心底的悲痛壓下,又將他抱入了懷中。 此后,便由她來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