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拘謹?shù)馗C進布藝沙發(fā)。他個頭較高、骨骼勻稱，臉部線條柔和，皮膚薄處透出暖粉色，額頭上的紅痕還未消退；五官里盡是鈍圓的形狀，右眼尾掛著顆淚痣，看起來顯幼態(tài)，也毫無攻擊性。他小心地瞄你一眼，舔舔嘴唇，不知從何開口。

    你從冰箱拿了瓶可樂遞給他。

    “謝謝，我最近在減脂，不能喝這個……”

    真講究，你背過身去，翻著白眼倒了杯涼白開。他雙手捧著可樂還給你，你建議他用那個敷一敷額頭。

    他聽話地照做，可憐巴巴地看著你在對面坐下、煞有介事拿起紙筆。喝水潤過喉嚨，受害人開始了講述。

    原來，他是戲劇學(xué)院的新生，上個月剛結(jié)束軍訓(xùn)（難怪膚色有點不均勻，鼻梁周圍曬出一圈帽檐的形狀）。前幾天，他同學(xué)在視頻網(wǎng)站上看小電影——真的是同學(xué)啦你笑什么——刷著刷著，突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仔細一看，場景是他們教學(xué)樓的廁所，上廁所的人是他?。。榱嗣枋霎敃r的語氣，你在筆錄上打了兩個感嘆號還嫌少。）視頻中的他完全不知道私密部位被拍，只顧認真上廁所（替廁所感謝他的認真?），但從拍攝的視角和時間推斷，偷拍者只有可能是男性——更可氣的是什么知道嗎（咋了，小便池滋你啦？），標題是“可愛帥氣表演系弟弟衛(wèi)生間大山雀”，您聽聽，好不要臉，誰是他們弟弟！堂堂一個大男人，怎么就變成了色情凝視對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聽他一口氣講完，你壞心眼地感到一絲幸災(zāi)樂禍。如果是被偷拍的是女人，哪里還有好話在，連這點程度都受不了，男人果然很嬌貴啊……

    當然，理智與人性告訴你，無論男女，沒人咽得下這口氣，偷拍者就該被唾沫星子淹死。只是事務(wù)所有條準則：硬骨頭帶rou也不如不啃，只聽他一面之詞，誰知道有沒有別的內(nèi)情。你倒不會為了胸中的郁結(jié)給jiejie招來麻煩，低頭翻閱已經(jīng)爆頁的當月訪問記錄，思考著要怎么友情勸退他。

    見你興致缺缺，大一生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拜托了！拜托了！偵探j(luò)iejie，救我一命吧，我已經(jīng)完全沒辦法了……您說得對，報警才是正確的途徑，但我實在不想被第叁個人知道了……”

    視頻網(wǎng)站點了贊的熱心觀眾不算數(shù)嗎……

    “呃，我的意思是，不想再被身邊的人知道了，不然也太社死了——那是個男同網(wǎng)站，建在墻外，我們學(xué)校沒幾個人用的！”

    那么請問你同學(xué)是怎么看到這條視頻的？  真是天真得讓人扶額。

    不得不說，大學(xué)四年是男人最后的賞味期，這時候的他們，有著鹿一樣的眼神、狗一樣的腰肢、駱駝一樣的耐久度、袋熊一樣的腦子。一旦進入社會，所有美好品質(zhì)都終將變質(zhì)——發(fā)福的發(fā)福、萎縮的萎縮。你猜他一定不知道，就算面前這個人看似有個正經(jīng)職業(yè)、一臉純良無害，但凝視是一點也不會少的，區(qū)別只在于惡意更大的會故意被發(fā)現(xiàn)，讓對方陷入尷尬和恐懼。

    “我只想讓您幫忙找出偷拍者，找出這個人就好?！彼o張地搓著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緊急補充了一串客套話：“聽說您是本市最厲害的偵探了，我們臺詞老師的貓離家出走半年，居然都能找回來……所以我相信您一定能做到！什么價格我都能接受，  您盡管開就是了?！?/br>
    “找出來以后呢？”

    “叫他刪視頻、道歉，然后……其實我也沒想好，就怕事情鬧大……”他囁嚅片刻，轉(zhuǎn)念一想，眼神里有了篤定，“這個就不用您管了，此事必須偷偷解決?！?/br>
    “萬一他不刪也不道歉？”

    “那也沒辦法，”他嘆道：“今后只能避著點走了?！?/br>
    你想起剛才的新聞，產(chǎn)生了些微的同理心，若真要走常規(guī)路線扭送公安局，恐怕又會聽到同一套說辭：“又沒把他怎么樣”、“別毀了將來的好演員”，造成二次傷害——就是不知道受害者的性別為男這件事會不會敦促他們動用另一套標準了。

    以及，你才不是什么偵探j(luò)iejie，正經(jīng)偵探一大早忙著調(diào)查出軌男去了，還不知道晚飯前能不能回家……

    不過你可以提些不逾矩的建議。

    “只想找人倒不難。你聯(lián)系過那個發(fā)布視頻的賬號沒？”

    “我給那個人發(fā)過私信，他一直沒回復(fù)，舉報的話……如果這個網(wǎng)站炸了，其他用戶會不會記恨我？”

    只有相信圣誕老人存在的孩子才會產(chǎn)生這種顧慮吧……

    他給你看了賬號主頁的截圖。作為一個閱片量比較大的人，你一眼就看出這種賬號基本不會是偷拍者本人，而是大自然的搬運工，搜集各路資源這么一打包，流量就嘩嘩的。

    “這位應(yīng)該不是偷拍者?！?/br>
    “嗯，我也是這么猜來著。”翻過整整一頁色情視頻封面，他見你表情平靜，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倒是挺建議你和網(wǎng)站硬剛的。網(wǎng)絡(luò)上的事，買點水軍刷負分就能給過錯方施加一定的壓力，不一定全靠舉報?！?/br>
    “這個以后再說?，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偷拍的人，偵探不是最講究保護現(xiàn)場嗎？這個網(wǎng)站是禁止下載的，直接讓他刪視頻的話，信息源一斷，罪犯不就逃跑了嗎？我知道你們都是拿個放大鏡，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有些興奮，像在為一場游戲做準備。

    你為jiejie無辜承擔(dān)刻板印象感到遺憾。

    “放著不管，就不怕這條視頻流傳更廣？”不僅如此，你還懷疑這個網(wǎng)站的資源根本不是一手資料。

    “那……那只能麻煩偵探j(luò)iejie動作快點了。”

    ——因為相信圣誕老人，所以覺得事情一定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那好吧，”你當下決定，還是別拿這事打擾jiejie了，就當是私底下的一次援助，成了，結(jié)個善緣，不成，你也對得起良心。“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我保護意識太強，并不想把全名告訴你。“我……呃，可以叫我小春。”

    還是個哈魯醬。

    ……萬一是山雞哥呢？

    應(yīng)該沒有這種可能。你登記完信息，朝椅背上一靠，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因為你覺得這個剛剛成型的主意簡直就是——

    惡毒女巫的鴆酒。

    “既然你不想用正規(guī)的手段，那江湖也有江湖的規(guī)矩，”你用街溜子的口吻說道，“求快，我只能走些野路子了，可以接受嗎？”

    小春一聽，眼睛都亮了，雙手放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目光殷切：“當然當然！不管是什么路子，我一定配合！”

    “我是這么想的。要釣魚，得有餌。”

    你需要他再拍一條露骨的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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