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359節(jié)
況且,三皇子也不是只知道莽撞行事的愣頭青。當(dāng)事不可為,他就不會胡里胡涂地亂來,把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從前他能把燕王府嗣子當(dāng)作自己最后的退路,未來他未必不會覺得,爭儲失敗后,應(yīng)該穩(wěn)固住自己親王的地位,再圖后事,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朱瑞在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皇帝始終不肯下明旨將他這個燕王獨子冊立為世子了。只要燕王世子之位還空著,三皇子永遠(yuǎn)都會覺得自己還有退路。燕王府的權(quán)勢地位比一個長住京城的閑散親王可強多了。三皇子多半會覺得,就算在奪嫡之爭中輸給了旁人,他也依舊可以退到燕王嗣子的位置上,利用燕王的兵權(quán)和勢力,反逼中樞,威脅皇權(quán)吧? 不管三皇子會不會這么想,至少皇帝是這么想的。 朱瑞長嘆一聲,看了看燕王妃與妻子謝慕林,沒有多言,只道:“我再給父王去世,看有什么新消息。信在路上走了五六日的功夫,想必這時候京中又有了不少的新消息。” 燕王妃忙道:“你快去吧?;仡^我也會給王爺寫信的。倘若皇上允許王爺在京中過冬,我還得再給王爺收拾些冬衣捎過去呢。原本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只是給他備了幾件深秋初冬時節(jié)能穿的棉襖,并沒有想到他在隆冬臘月時節(jié),還要滯留在京城,準(zhǔn)備有些不周全了?!?/br> 朱瑞應(yīng)了一聲,抬頭看了妻子一眼。謝慕林會意,忙喚了吳瓊?cè)~姑姑進(jìn)來:“姑姑在門邊興許也聽到了一些話,王妃如今心情不好,還請姑姑幫著多排解排解,讓王妃放心,王府有王爺和瑞哥在呢,皇上也會有應(yīng)對之法的,朝中大臣們也不是吃干飯的,讓她別太擔(dān)憂了?!?/br> 吳瓊?cè)~姑姑露出一個微笑:“是,郡王,郡王妃,王妃這兒就交給我吧。你們且忙自個兒的去?!?/br> 燕王妃也在旁沖著兒子兒媳點點頭。 謝慕林與朱瑞一同行禮告退,出了正院?;氐阶约旱脑鹤雍螅烊鹂粗拮愚鹜俗笥?,坐下來頭一句話就是:“萬隆估計不好在京城待下去了?!?/br> 謝慕林吃了一驚:“出了什么事?!” 第1327章 調(diào)令 其實也不算是出了什么事。 京城那邊的消息,象是皇帝龍體欠佳這種,當(dāng)然不會是傳得大街小巷都知道的,只是在官員圈子里流傳著,這種程度的情報,萬隆很輕易就能得到。然而,象是曹家在軍中的舊部有異動,以及蕭將軍舊部的城衛(wèi)軍中出現(xiàn)不同尋常的事,這種情報就絕不會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打聽到的了。倘若類似的情報能輕易令人得知,皇帝又怎會沒有收到消息,及時作出應(yīng)對?萬隆就更不需要因為沒找到有力的證據(jù)證明自己的觀點,而只能將收集到的各種瑣碎信息匯聚在一起,送到燕王手中,請求他的示下了。 所以,這種接近于機密的情報,是萬隆暗地里使了些手段打聽到的。 也正因為他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接觸到了曹蕭這兩家曾經(jīng)的部下,稍稍有些打草驚蛇了。對方隱隱察覺到了有人在查他們,只是暫時還未查到萬隆頭上而已。然而,萬隆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用的手段一定能瞞過對方。若他還要繼續(xù)在京城待下去,很有可能會面臨各種危險。無論是曹家還是蕭家,都不是他一個小人物能輕易抵擋的。就算他背后有燕王府撐腰——人家連皇帝都敢算計,還能在乎這一點么? 因此,萬隆把情報送到南下途中的燕王手中,同時也在向燕王求助。他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京城了,哪怕只是離開幾個月也行。等到這事兒事過境遷,興許曹蕭兩家查不到什么人就會把這事兒拋在了腦后,到時候他再回到京中,直入兵部任職,便不會引起什么人的懷疑了。 說實話,他入京這幾個月,可以說是立下了大小功勞無數(shù),已經(jīng)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再留下去,也不過是繼續(xù)先前的工作,收集各種大大小小有用無用的情報罷了。就算換一個人來做他這份工作——比如他眼下正用著的副手,燕王也照樣能得到足夠的情報,畢竟他已經(jīng)把路子都基本搭好了。與其繼續(xù)留在京城做這些繁瑣的工作,他還不如提前回北平去,入軍中多學(xué)些東西,積累自己的資歷,擴展他在軍中的人脈。如此,等到他入了兵部任職,就能做得更好,也能為燕王府做更多的貢獻(xiàn)。 燕王對于萬隆的請求,并沒有怎么猶豫。他素來是個賞罰分明的統(tǒng)帥。既然萬隆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職責(zé),甚至比他預(yù)想的做得還好,那么他也會保護(hù)這位得力干將。 只是眼下京城局勢詭異,萬隆卻對這種局面中的情報工作十分得心應(yīng)手,倘若輕易離開,接手的人是否能繼續(xù)做得這么好,卻是未知之?dāng)?shù)。萬隆推薦了他身邊的副手,這個人是燕王先前安排的,也清楚后者是個埋頭苦干、沉默寡言卻十分可靠的屬下,只是不如萬隆機靈,擅于打探各種消息罷了。 燕王考慮過后,還是決定將萬隆盡快調(diào)回北平去了。這不但是因為他想要保護(hù)萬隆,也信任萬隆對副手的信任,同時也是因為眼下萬隆已經(jīng)把燕王府在京城的情報網(wǎng)搭好了,副手哪怕不夠機靈,蕭規(guī)曹隨卻是沒問題的。燕王在南下途中也考察過小徐的本事,覺得他還算機靈,只是不夠穩(wěn)重罷了。若小徐真有意步萬隆后塵,嘗試情報收集與分析的工作,那就讓他給萬隆的副手做個臨時副手好了。 燕王覺得自己要在京城留幾個月,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也有他做決斷,就算小徐只是新手,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錯,于是就這么下達(dá)了調(diào)令。 朱瑞告訴謝慕林:“若無意外,就算父王的手令今天到不了京城,中秋當(dāng)日也該到了。萬隆立時就可以跟副手交接,然后收拾收拾,回北平來。出發(fā)之前,他興許還能跟父王見上一面,把一些不方便在明面上提及的消息告知父王。只是他北上多半是獨自出行,頂多再帶上幾名隨從,父王也有可能會安排人一路護(hù)送,以免他途中遇到危險。但是不管怎么說,他既然不能隨父王同行北返,那肯定是享受不了種種便利的,除非一路快馬趕回來,否則在路上至少要花上大半月的功夫。但若是一切順利,那么重陽節(jié)前后,他就該到家了?!?/br> 謝慕林起初聽得十分緊張,到得后來,知道了萬隆可能回到北平的時間,她也就放松下來了,笑道:“重陽節(jié)也不錯,這個時候北方天氣還不是太冷,雖然有風(fēng),卻不會有雪,趕路也不至于太辛苦。我回頭就給我爹娘他們送信,他們盼著萬隆早日歸來,已經(jīng)盼了許久了?!闭f完之后,她又追問了一句,“這個消息不打緊吧?我可以跟娘家人說吧?” 朱瑞笑了:“我告訴你這事兒,就是讓你轉(zhuǎn)告岳父岳母和小姨子他們的,但目前也不必急著說,等過幾日再提。平昌侯府那邊肯定要得消息的,娘子不是前兒才抱怨過,說他家說好了要派一位太太到北平來主持萬隆的婚禮,卻遲遲沒有動靜么?若是這人打算跟萬隆同行北上,興許萬隆途中還能少受些罪呢!” 謝慕林嘆道:“說真的,我想不明白平昌侯府在想什么。他們對萬隆跟我三meimei的婚事就這么輕慢嗎?誰家辦婚禮不是提前半年就開始預(yù)備的?就算萬隆只是個庶子,那至少也該有兩三個月的婚禮籌備期吧?否則連三書六禮都不夠時間走完!可現(xiàn)在都中秋了,平昌侯府那位太太還沒點動靜,她北上是打算騎快馬嗎?平昌侯府的名號也不至于能讓他家雇的船象太后娘娘的船一般在運河上急速前進(jìn),沒有一個關(guān)卡敢截停吧?那等她到達(dá)北平,至少也該是九月底十月初了。婚禮原定是在臘月里進(jìn)行,留給她的時間都不足兩個月。萬太太先前直接做了甩手掌柜,萬家打算如何辦好這場婚禮?!” 謝璞好歹也是二品高官,勉強算是封疆大吏,還跟燕王府做了姻親。 第1328章 擇衣 平昌侯府在干什么,恐怕只有問平昌侯府的人才能知道了。 眼下謝慕林與朱瑞還得先忙活回信的事兒,也就是發(fā)發(fā)勞sao罷了。 夫妻倆就著信的內(nèi)容談了一會兒,主要是朱瑞補充了些燕王在信中說的瑣碎事,因為與燕王妃關(guān)系不大,先前就沒提起的,基本都是關(guān)于秋后軍中演練那件事的。到時候朱瑞要出遠(yuǎn)門,走上半個月左右,少不得要跟妻子先打聲招呼,讓她知道自己到時候的行程如何。 謝慕林了解了朱瑞到時候的日程安排,也就沒有再多問了。軍中事務(wù)她一竅不通,只需要知道他出門期間,衣食住行都有著落,不會受什么大罪,也就夠了。倒是她對宣化那邊的氣候情況不太了解,回頭還得查查資料問問人,才好給朱瑞準(zhǔn)備行囊呢。 朱瑞寫了給父親的回信,便拿著信去見燕王妃了。謝慕林也跟他一塊兒過去,卻正遇上燕王妃替燕王收拾大冬天的厚衣裳,擺了滿床滿炕,連桌上、四張椅子都擺了幾套。 燕王妃還有些犯愁,不知該挑哪些才合適:“冬衣雖多,年年都有幾套新的,可大都是在北平的冬天里穿用的,放在京城那地界,只怕有些過于厚實了吧?雖說能保暖更好,可北平人穿衣裳與京城不是一個路子,就怕王爺穿了這些舊冬衣,在京城會顯得格格不入,叫人說嘴。再說……王爺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曾在京城過年了,到時候定會有各種宴席聚會要出席,宮里從初一到十五,期間也有好幾次大型宮宴呢,沒幾套上得了臺面的好衣裳可不行?!?/br> 吳瓊?cè)~姑姑在旁給她出主意:“把王爺在初冬季節(jié)穿的衣裳送去就好,這個時節(jié),北平的氣候跟京城隆冬時節(jié)的差不多。就算單薄一些,讓侍候的人給王爺多添一件夾衣就是了。況且王爺在京城也不象在北平時這般,還得時時騎馬出門,四處巡視,想必大多都是在屋里?只要不是頂著寒風(fēng)大雪騎馬,初冬季節(jié)的衣裳就夠使了,倒是鑲了厚毛皮的大氅斗篷需得多備幾件,預(yù)備著王爺出門時穿。” 燕王妃認(rèn)可了吳姑姑的建議,接下來就要挑款式面料了。她自然是優(yōu)先選近年做的新衣,只可惜時間太緊了,否則她還能讓王府針線上的人加班趕制出幾件新衣來。燕王今年進(jìn)京的時候,剛剛?cè)肭锊痪茫瑳]預(yù)料到會在京城過冬,所以王府還沒給他備下初冬的衣裳。燕王妃只命人做了燕王在臘月寒冬里要穿的厚冬衣,打算記丈夫回來后穿的,沒想到如今陰差陽錯的…… 謝慕林與朱瑞到了,燕王妃還在犯選擇困難癥,只得跟朱瑞說:“信已經(jīng)寫好了,我這就讓人拿給你。”命侍女取了信來交給朱瑞,又拉上兒媳婦謝慕林幫忙,“我正給王爺準(zhǔn)備冬天的衣裳呢,挑來挑去的,眼都花了。瑞哥兒媳婦在衣裳料子的事情最熟悉不過了,快來幫我出出主意。我已經(jīng)離開江南二十多年,少有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京城的冬天是什么光景。你去年才從江南到北平來,想必比我更熟悉。你說王爺要是在京城過年,該備些什么樣的冬衣給他才好?” 謝慕林猶豫了一下,客氣地跟燕王妃說一聲:“請王妃容兒媳先看一看?!北銓⑽堇飻[放的件件冬衣都查看過一遍,了解了它們的厚薄程度與用料,心里也有數(shù)了。 看得出來,燕王夫婦在生活上的作風(fēng)都比較節(jié)儉,只是在外人面前會維持住親王府的排場格局罷了,但他們認(rèn)為沒必要的錢,就不會隨便亂花。比如燕王的這些冬天,看成色,最舊的一件也有七八成新,可看料子,差不多是十年前流行過的圖案花色。這應(yīng)該是宮里賜下來的名貴貢品面料——文氏就有一件類似的,是大約六七年前曹氏清家中庫存時隨手送過來的舊料子,充作文氏當(dāng)季的新衣料配給,因此謝慕林聽母親提過它真正流行的年份。 以燕王的身份,他不可能象一般北平富戶那般,純粹是因為離京城遠(yuǎn)了,趕流行不及時,才會買了已經(jīng)過季的料子。這必定就是十年前,甚至是十一年前用宮里賜下的衣料做成的冬衣,只是保存得比較好,看起來新罷了。 冬衣用料上乘,做工精湛,保存良好,于是燕王就能穿它穿上十年!直到如今,燕王妃也沒覺得給燕王送冬衣時,不能把這一件算進(jìn)去??梢娺@對夫妻在這方面早已有了共識。 再看其他冬衣,謝慕林還能認(rèn)出前幾年流行過的面料,便猜出了它們制作的年份。 燕王常年鍛煉身體,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所以這些舊冬衣仍舊合身。若是在北平,他愛穿哪件都行,反正滿北平地界上,也沒幾個人能穿如此名貴的衣料制成的冬衣,把堂堂親王給比下去。即使有人發(fā)覺他穿的是舊衣,也只會夸他節(jié)儉,閑話只敢在家里暗中議論,不會鬧到他面前去的。然而,在京城,環(huán)境可能就會比較復(fù)雜一些了。 謝慕林指出了十來件比較適合在江南地區(qū)冬天穿的冬衣,還考慮到了萬一遇上特別寒冷的一年,又或是暖冬等等,該用什么樣的衣裳應(yīng)對,但同樣的,她也跟燕王妃坦言了這些冬衣大多數(shù)面料都是用了過時的面料,在北平無所謂,可到了京城,可能就會引起一些閑話了。 她建議燕王妃:“挑些太后或皇上賜下來的料子,看起來特別喜慶或華貴的,若是有典故更好。那樣王爺在參加宮宴時穿著,叫太后和皇上看見了,只需要說出典故,便能解釋王爺穿舊衣的原因,而不用擔(dān)心被人非議。其他的,最好是選沒有特別花色的面料款式,越是常見越是經(jīng)典,只要年年都有人穿那種花樣的衣裳,就沒什么人會說王爺王妃了,頂多只會覺得,王爺在衣裳打扮上風(fēng)格沉穩(wěn),不愛花俏罷了。” 燕王妃明白了,笑道:“好孩子,你是一心為我著想,生怕別人笑話我這個王妃在王爺?shù)囊轮虬缟喜挥眯哪亍F鋵嵦竽锬镏牢业男郧?,不會誤會的,皇上那兒也有太后幫我解釋。至于旁人怎么想,就無所謂了?!彼?dāng)年從差一點兒被抄家的罪官之女成為親王妃,又多年只生下一個女兒,未能給燕王留下子嗣,議論她的聲音從未停止過。她曾經(jīng)也會為那些閑言碎語而黯然神傷,但多年下來,得到丈夫的安慰與體諒,她已經(jīng)不再把外人的話放在心上了。 即使如此,燕王妃還是接受了兒媳的好意,吩咐吳姑姑:“就照瑞哥兒媳婦說的辦吧。這幾件冬衣也還嶄新,本就是王爺往年愛穿的?!?/br> 吳姑姑應(yīng)了一聲,迅速找了幾塊大包袱皮來,把燕王妃指出的十幾件冬衣打包好了,接著好象想起了什么,又回里間拿出一件袍子:“王妃,這一件要不要一塊兒捎過去?” 謝慕林定晴一看,心下吃了一驚。 這不是毛線織的睡袍嗎?! 第1329章 毛衣 燕王妃與吳姑姑沒有留意到一旁謝慕林的表情,還在繼續(xù)討論著那件毛織袍子的事。 燕王妃看到袍子就笑了:“我竟把這個忘了!王爺冬天時家常就愛穿這一件,可惜……都穿了快二十年了,手肘那里都磨出洞來了。若是能找到人再織一件同樣的,王爺也用不著再穿這件破袍子。在家里穿穿倒罷了,叫外人看見,還不知道要說出什么話來呢!” 她嘴上說得嫌棄,手上卻接過了袍子,小心仔細(xì)地驗看著,偶爾還從上頭摘掉一兩個小毛球。 謝慕林這回離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了。那確實是一件毛線織的袍子,上頭還織出了麻花的花樣來呢,整體有點象是現(xiàn)代睡袍的樣式,但更長一些,看起來倒更象是古代交領(lǐng)長袍。袍子是深藍(lán)色的,大約是洗了太多次,顏色顯得有些陳舊,但毛線看上去依然很粗,毛茸茸的,一看就讓人覺得溫暖。袍子雙手肘部的位置,各補了一塊橢圓形的皮子,這大概就是燕王妃所說磨出洞來的部位了。 不過這都是其次。謝慕林更好奇的是,燕王怎會有一件毛線袍子?她可從來沒見北平這邊的人穿過類似的服裝! 朱瑞跟妻子不同,在燕王府生活的時間長了,大約也沒少在冬天看到父親燕王只穿著家常睡袍起居坐臣時的模樣,所以看到袍子也笑了:“原來是這件袍子,父王確實很喜歡,尤其是大冬天屋里燒了炕的時候,他嫌穿皮袍太憋悶,穿棉袍也不夠透氣,倒是穿這一件毛袍子最合適,既暖和,又不怕會悶出汗來。父王難得在京城過一次年,倘若不把這個給他送去,他怕是會覺得十分不習(xí)慣了。王妃還是把這袍子添進(jìn)包袱中吧,父王原也知道這衣裳有些犯皇家忌諱,頂多就是家常穿穿,不會讓外人看見的?!?/br> 燕王妃覺得有理,便笑著對吳姑姑說:“那就添上吧,省得王爺不習(xí)慣,吃飯睡覺都不香。” 吳姑姑笑著應(yīng)聲,把袍子攤放在炕上仔細(xì)疊好,放進(jìn)包袱中去了。 謝慕林露出好奇的表情問丈夫朱瑞:“這件袍子……看起來材質(zhì)織法都十分別致,怎么就犯了皇家的忌諱呢?” 朱瑞笑著告訴妻子:“其實也說不上什么忌諱,這原是太宗皇帝生前想出來的衣裳式樣,平日家常就愛這么穿。那時候?qū)m里還有好些宮人擅長織這種袍子,花樣也特別多。無奈建文帝登基后,太宗皇帝喜歡的東西,尤其是他大為夸獎的東西就成了忌諱。建文帝與太后嘴上不說,但實際上卻是禁止宮人再制作太宗皇帝新創(chuàng)出來的衣裳樣式了。他們也不說將會織毛袍子的宮人、匠人放出宮去,卻讓他們改行做了別的,一直關(guān)到老死。也就是當(dāng)時分封到燕地來的那位燕王,帶走了一批宮人,才保留下了這項手藝?!?/br> 其實歷代從皇家過繼來的燕王府嗣子,剛開始時都受了宮中不明文規(guī)矩的“規(guī)矩”影響,不喜歡燕王府工匠織女代代傳承下來的毛線編織手藝,只不過在北平待得久了,漸漸的便有人覺得真香,因此歷代燕王的家庭,總會有人喜歡這種衣物,令織造上始終有人傳承毛線編織技藝。無奈燕王府里的男女織工們代代相傳,偶爾會遇上不覺得真香的燕王,所以到現(xiàn)任燕王這一代,會這門手藝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興平老郡王的父親,那位建了紫竹院的燕王,說不上喜歡這種衣物,但每年還是會做上幾件的,可他的兒子們就不大喜歡了,更喜歡名貴奢華的皮裘。他死了之后,皇家過繼了老王爺來繼承燕王之位,幾位王子分家立戶,帶走了兩位織工,都不得重用,直到死都沒收到靠譜的徒弟,傳承技藝。留在燕王府里的織工是一名寡婦,膝下只得一女。她一心要把這門手藝傳給女兒,好保住母女倆在燕王府織造上的地位。只是老王爺對毛線袍子興趣平平,倒是老太妃比較感興趣,每年冬天都要做幾件,高興時還會厚賞織工。那寡婦得了好處,越發(fā)敝帚自珍,除了女兒,便再也不肯教任何人了。好不容易收了個徒弟,也不教她正經(jīng)技藝,只叫她做些瑣碎的小事。 等到現(xiàn)任燕王過繼了來,得了老太妃送的這件毛線長袍,他就喜歡上了這種衣物。無奈這時候,那寡婦已經(jīng)年紀(jì)老大,眼睛也半瞎了,做不了活,她的女兒沒過多久就因為丈夫家暴,打斷了手腕,一時想不開跳井了。寡婦傷心欲絕,很快也跟著病死。這門編織手藝在燕王府便算是斷了傳承。寡婦的徒弟還能幫著做些毛衣保養(yǎng)、清洗和小破洞修補的工作。然而大一點兒的破洞她就很費功夫,如今她年紀(jì)也大了,燕王妃都很少再使喚她做事,由得她養(yǎng)老去。 所以,燕王如今只能委委屈屈地每年穿一件舊袍子,拿皮子去補破洞,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不能再穿了呢! 朱瑞笑著告訴妻子:“王妃其實早幾年就在北平打聽,是否有昔年的王府織工,往外傳了這門手藝的,也不必懂得什么特別花俏的樣式,只要能織就好了。除此之外,還打發(fā)人往京里找會這門手藝的人去了。當(dāng)年宮中貴人雖然暗地里不許人再做這種衣物,但懂得這門手藝的人私底下未必不會做,冬天穿在外衣里頭,也不大看得出來。興許有人傳承下這門手藝,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王府事多雜亂,父王又不想為了一件衣裳太過興師動眾,所以不曾張揚。娘子從前沒聽說過也是尋常。” 謝慕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笑了:“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如果王妃信得過我的話,不如交給我試試?不瞞您說,我在娘家的時候,也拿棉線或是自家纏的毛線織過襪子之類的東西,但家里人嫌太過家常了,就都是家常穿穿,不曾在外人面前顯露過。可我研究這門手藝已經(jīng)有三四年的功夫了,花樣不敢說多,織法還是懂的。興許我誤打誤撞織出來的衣裳,跟王爺這件袍子不大相同,可王爺想要新袍子,原也不是為了這個花樣好看不是?” 燕王妃是又驚又喜:“此話當(dāng)真?!那你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謝慕林笑瞇瞇地道:“王妃言重了,如今兒媳暫且試一試,只是不知道……王府可有現(xiàn)成的毛線和針?” 第1330章 技藝 令謝慕林慶幸的是,燕王府不但有現(xiàn)成的毛線,連棒針都有。 那位通曉毛線編織技術(shù)的寡婦所收的徒弟,雖然沒有正經(jīng)學(xué)到師傅的本事,只能幫著打些下手,但因為她比較機靈,還是偷學(xué)會了一些皮毛的。再加上寡婦需要她幫忙打下手,那些紡毛線和縫縫補補的瑣碎事便都教了她。她自個兒琢磨了幾年,勉強也能織點小東西。如果要做衣裳,就只能先用毛線織出一塊一塊兒的材料,再用線拼成衣物。偏偏她學(xué)得不齊全,織出來的東西看著就不夠整齊勻稱,歪歪扭扭的,也沒什么花樣,拿去給燕王做袍子,哪怕只是家常袍子,也不夠格,所以只能作罷。 但給王府的主人做衣裳不行,她自個兒私底下練這門手藝,為了不浪費料子,就把織出來的東西給自己或丈夫兒女以及周邊親友做些貼身衣物,還是沒問題的。所以,燕王府織造上,如今還有她用過的棒針,她的兒媳婦也跟著學(xué)了紡毛線,每年都會紡出一些,預(yù)備燕王心愛的袍子需要修補。 織造上的人立刻就把棒針和毛線送了過來,連帶著那寡婦徒弟的兒媳婦,也一并跟著過來了,同時捎來的還有她婆婆兩年前織的衣物,算是后者最新的作品,用來給永安郡王妃謝慕林做衣樣子。 謝慕林看著那件織得并不歪扭的毛衣,一眼就認(rèn)出是上下針混亂造成的問題。除此之外,整件毛衣其實已經(jīng)織得不錯了,看起來象模象樣的,線際疏密得當(dāng),除了那麻花扭得很難看以外,其他地方遠(yuǎn)遠(yuǎn)瞧著,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估計差不多夠得上拼夕夕里某些手藝比較差的小店毛衣的標(biāo)準(zhǔn)了吧——很便宜,到手勉強也能穿,雖然覺得跟圖片不符,不太滿意,但看價錢這么便宜,也就認(rèn)了,打上三四顆星,留著在家穿穿也無妨。 如果那寡婦的徒弟沒有正經(jīng)學(xué)過織毛衣,卻還是靠自己琢磨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jīng)很不錯了。若不是年紀(jì)太大了,基礎(chǔ)又太差,再給她幾年時間,說不定就能自行研究出毛衣的織法,頂多就是花樣少一點而已。謝慕林想起自己在大學(xué)學(xué)織毛衣時,剛開始還織得不如這個呢!都是多虧了水平高超的學(xué)姐們精心指導(dǎo),才越織越好的??粗矍斑@件毛衣,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段時光,竟然還能生出幾分懷念來。 徒弟的兒媳婦惴惴不安,自家婆婆傳承下來的手藝有限,不能真正給王爺織出一件同樣漂亮的袍子來,但婆婆從來沒有放棄過,在家養(yǎng)老時,也私底下沒少琢磨針法,琢磨出什么就都教給了她,盼著有朝一日,她能繼承這門手藝,并且發(fā)揚光大,真正在燕王府織造上站住腳!但如今聽說新進(jìn)門不久的郡王妃其實會這門手藝,只是很少在人前顯擺罷了,她心里便又喜又憂。 喜的是她若能從郡王妃處真正學(xué)會這門手藝,婆婆的心愿就能實現(xiàn)了!憂的則是郡王妃都懂得的手藝,郡王妃陪嫁的人手里自然更有人擅長了,到時候她們婆媳豈不是沒有了用處?婆婆幾十年的期盼就此泡湯,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受不受得了…… 然而謝慕林不清楚這女織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隨手便拿了線和棒針檢查,覺得質(zhì)量還行,線雖說對比棒針略嫌粗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織,便很隨意地開始了起針的動作。 那徒弟的兒媳婦看到郡王妃雙手如蝴蝶穿花般,將毛線繞著往棒針上套,轉(zhuǎn)眼就在棒針上起了幾十針,看起來就象是婆婆辛苦琢磨出來的起針效果,但似乎更熟練,手速也更快,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燕王妃原本正在跟吳姑姑說話的,隔著老遠(yuǎn)看見,不由得笑了:“原來瑞哥兒媳婦真會這個!看起來竟比咱們王府的織工都要熟練呢!” 謝慕林抬頭沖她笑了一笑:“也是王府的毛線好,堅韌不易斷,粗細(xì)均勻,也不容易散開。從前我自家紡的毛線就不如這個,每次織東西總擔(dān)心什么時候線就斷了,因此不敢織什么大件的東西,主要就是織織襪子、圍巾、手套什么的。偶爾織一件對襟褂子,都不好意思叫人看見,最后被我三弟要去了,說是冬天穿這個又暖和又輕便,比穿厚棉袍強,又比皮衣便宜?!?/br> 說話間,她就起好了幾十針,想想做個示范也差不多了,又不是真的要在婆婆屋里現(xiàn)織一件毛衣出來給人看,便停止起針,開始往下織第二行。等她織完了第二行,那徒弟的兒媳婦也看明白了,臉上的表情好象想哭似的。謝慕林問她:“你怎么了?方才沒看懂嗎?” 對方哭喪著臉,搖了搖頭,垂首道:“不是的,郡王妃。小的是想……倘若小的婆婆當(dāng)年能這么清清楚楚地看她師傅如何織毛線衣,興許就不必如此辛苦地琢磨上幾十年了……”她才學(xué)了多少?這么看了一小會兒,就已經(jīng)大致弄明白了這種比較簡單的花樣。她婆婆要是有這個條件,只會學(xué)得更多更好。她心里替婆婆委屈呀! 謝慕林看了看她,也不多說,便道:“你要是學(xué)會了,就自個兒回去拿線和針練一練,看能練成什么樣子。若是你學(xué)得好了,我再教你幾個新花樣。毛衣我沒正經(jīng)織過,拿不準(zhǔn)該怎么織,這個還得再仔細(xì)琢磨呢。”其實她會織毛衣,但那是現(xiàn)代的套頭式樣,雖說現(xiàn)在不是不能用,但孝敬公公的東西嘛……自然還是要做成他喜歡的款式才好。 那徒弟的兒媳婦聽了她的話,就好象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腦袋一般,雙眼瞪得老大,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郡王妃您是說真的么?!您愿意把這門手藝教給小的?!” “為什么不愿意?”謝慕林笑笑,“這門手藝最好多些人學(xué)會,要是能把毛線衣傳播出去,不再動不動就斷了傳承才好呢。我的事情很多,給王爺、王妃、郡王爺和郡主織幾件袍子做禮物,也就罷了,還能跟你們織造上的人搶飯碗不成?” 朱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過來:“娘子這是有了什么新主意?” 燕王妃也道:“瑞哥兒媳婦,你打算把毛線衣推廣開來么?雖說沒有明令禁止,但京城那邊……” 謝慕林覺得這不是什么問題:“那禁令都是將近二百年前的事兒了吧?誰還正經(jīng)把這事兒放在心里?先帝還是燕王府過繼去的呢!只要不是公然說建文帝的不是,難道宮里還會挑剔我們燕王府織了幾件毛衣嗎?北地多牛羊,羊毛紡線織成衣,能幫助不少人脫貧謀生,百姓和軍中將士也多了御寒衣物的種類,有什么不好的呢?這原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她沖燕王妃微微一笑:“王妃若是有興趣,再建幾個作坊,雇了軍屬來,專門生產(chǎn)這種毛線衣,再便宜賣給軍中,也不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