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慧雙頰微紅，羞澀地低下了頭。

    文氏坐在上座，微笑著先向黃太太道了喜，之后才問起細(xì)節(jié)。黃太太忙把兒子的家書拿出來給親家與未來兒媳看。謝慕林坐在邊上，耐心地等到母親與長姐都看完了信，方才湊到謝映慧身邊，快速掃視了信中的內(nèi)容。

    黃巖在京城如何備考，又結(jié)交了什么文友，向哪位大家請教過學(xué)問，考前住在哪里，考試的題目是啥，考完后感覺如何……等等等等，就不必贅述了。他倒是提到自己在京城遇見了周家的人，似乎是為了給周老大人請封追謚而來的，然而禮部方面半點(diǎn)回音都沒有。年前沒人理會，說是人人都準(zhǔn)備過年了，無心辦公。等到年后，曹皇后死了，禮部為了皇后喪禮忙得一團(tuán)亂，又要準(zhǔn)備春闈，哪里還顧得上一個皇帝不大待見的老臣的謚號？

    也虧得黃巖在京城期間，由于他是謝映慧的未婚夫，馬家兩位公子都有幾分另眼相看的意思，時不時還會請他去參加一兩個文會、詩會的，替他揚(yáng)名。他把周家的事順嘴跟馬家大公子、二公子說了，前者替他捎了話，總算找到了一位禮部官員，把周老大人的名諱夾在幾位去年下半年新逝的老臣遺屬請封追謚的名單里，一并遞了上去。開春后不久，禮部下達(dá)了文書，將周老大人這位二品布政使連著一堆三、四品的老臣一并賞下了恩典，謚號是沒有的，只有幾件賞賜物，勉強(qiáng)可以撐撐場面的樣子。

    周家也不知幾時才能得信，但黃巖自覺已經(jīng)償還了周家的恩情，心情舒暢，會試期間寫文章，都覺得文思如泉涌呢！

    第1062章 婆媳

    文氏看信看到這里，頂多只會在心里贊嘆一聲黃巖厚道，卻不會多說什么。但謝映慧就不同了，她看到黃巖在信里說，助周家人為周老大人爭取了一個身后哀榮，便忍不住吐嘈：“何必費(fèi)這個功夫？周家人待子恒也沒多好。子恒有閑暇，還不如多在備考上用功呢！就算幫了周家這一回，人家只怕也未必會領(lǐng)情！”

    倒不是謝映慧對周家人有什么偏見，而是她到北平之前，黃巖已經(jīng)辭了周家的幕僚差事很久了，又鄉(xiāng)試上榜，身份早已不同以往。但黃太太在北平時偶爾到周家拜訪，比如向周家兩位老人上香吊唁什么的，周家人還有些拿她不當(dāng)客人的意思。黃巖昔日只是為幕，并非為仆，周家二、四兩房的人卻覺得他低人三分，待黃太太也少了客氣，好象當(dāng)人是仆從之母一般。

    謝映慧偶爾去看望黃太太，綠綺就從黃家的丫頭婆子那里聽過些抱怨，告訴謝映慧，她十分惱火。周家大房、三房還罷了，周雅正也是黃巖昔日的好友，可是另外兩房的人，實(shí)在是狗眼看人低，明明自個兒也不是什么官身，卻看不起人家正經(jīng)舉人來了，簡直臉大如盆！因此，如今見黃巖在春闈開考前的緊張時間里，還要替周老大人的身后事奔走，甚至借用了馬家的人脈，她心里就老大不愿意了。

    黃太太微笑著開解她道：“當(dāng)日我們母子處境艱難時，多虧周老大人與周三公子援手，方才撐了過來。如今我們家事事如意了，有些舊日恩怨，也就不再重要了。子恒苦讀多年，倒也不在乎那一兩日讀書的功夫，但能償還昔日的恩情，不再欠人情債，我們心頭也能輕松許多。周老大人與周老夫人昔日待我們母子不薄，可二老去世，子恒人遠(yuǎn)在京城，無法吊唁，等他回來，周家人早就奉靈返鄉(xiāng)，也趕不上了。能替周老大人辦這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全了昔日主賓的情份。我還要多謝你，好孩子，若不是托你的福，子恒也不認(rèn)得公主府的公子，更別說替周老大人出力了，是我該謝你道謝才是?！?/br>
    謝映慧頓時臉就紅了，低了頭小聲道：“您言重了，這也算不得什么。我并沒有請托馬家人什么，是馬家姑娘待我甚厚，方才托她的兄長們照拂我的未婚夫婿罷了。我也不是不愿意子恒償還昔日欠下的恩情，只是覺得……周家有許多勢利眼，配不上他這份情誼，便忍不住替他抱屈而已?！?/br>
    黃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抱屈呢！這又有什么？我昔日隨先夫在京城任上時，也不是沒有見過勢利眼，沒有體會過人情冷暖。我們母子最艱難的時候，連鄉(xiāng)間的小民都能給我們氣受，更何況是周家這樣的世宦大戶？！總歸是托了周家的福，子恒方才得以在北平城中立足，又保住了先夫留下的家產(chǎn)。周三公子還時常借子恒書籍文章，讓他得以繼續(xù)求學(xué)。他去年請辭備考，周老大人并未為難，還送了他一副程儀，祝他能順利高中。這些恩情，子恒心里都記著呢。他不在乎周家其他人是怎么待他的，愿意幫忙捎句話，替周老大人全了身后哀榮，不過是為著老大人與周三公子待他的情份罷了?！?/br>
    謝映慧這時候已經(jīng)完全不在意了，紅著臉羞澀地說：“子恒就是這樣重情誼的正人君子，我的心胸遠(yuǎn)不如他。”

    黃太太微笑搖頭：“好孩子，你的氣度也是極好的，只是忍不得我們母子二人受氣面已。我明白你的心意?！?/br>
    謝映慧臉上更紅了，羞答答地低下頭去。

    謝慕林在旁偷偷看了母親文氏一眼，見她仿佛沒事人一般端茶輕啜，完全沒有插話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嘆。黃太太與謝映慧這對準(zhǔn)婆媳還在相互吹捧呢，謝慕林不好意思插嘴，只能盡可能斜眼去瞟信上接下來的內(nèi)容了。

    黃巖見周家那邊的事有了結(jié)果，也就安了心，專心考試去了。倒是考完出來等放榜期間，才有閑心去打聽街面上流傳的宮里宮外種種傳聞。那時候曹家危機(jī)已幾乎半解，沒有了先前的頹勢，但曾經(jīng)的姻親故舊們疏遠(yuǎn)曹家的勢頭也越發(fā)明顯了。大家似乎忽然對曹家人產(chǎn)生了戒備之心，連正常的新年走親戚都取消了。曹家也不介意，自顧自地閉門謝客，只有下人與女眷、旁支如常出入。

    謝映慧的親生母親曹氏就是時常出門的一員。原本她還要跟江太太談一筆交易，從江家那兒買一座閑置的城郊別院，預(yù)備從承恩侯府搬出來的。但由于江大人忽然取消了外放的計(jì)劃，決定不變賣家中產(chǎn)業(yè)了，交易取消，所以曹氏與江太太鬧得不太愉快。兩人坐馬車在城中相遇，差點(diǎn)兒就產(chǎn)生了沖突，還是多虧了某位路過的郡王妃好管閑事，才把兩人分開了。

    黃巖打聽過曹氏的消息，知道她平安無事，只是時不時與嫂子承恩侯夫人與侄兒曹文泰有所口角，又有小道消息稱曹文泰意欲吞并她的私產(chǎn)，但正月里曹皇后被刺，承恩侯上書乞病，曹文泰就停下了動作，曹氏方才有余力去搜尋別的房產(chǎn)。但曹氏與承恩侯夫人以及曹二太太都有口角沖突，越發(fā)顯得不受娘家人待見。雖說眼下承恩侯府與曹家二房都要忙著曹皇后的后事，顧慮皇帝對曹家的看法，沒空理會她，但曹家旁支庶房的幾位爺和太太，卻沒少往她那兒去，傳聞都是打著替她看管產(chǎn)業(yè)的主意去的。

    目前看來，曹氏應(yīng)對的法子不算高明，卻也沒人敢公然搶奪她的私產(chǎn)。曹家內(nèi)部能說得上話的人，都有正事要忙，還顧不上她。她手下又有許多男女仆婦，其中不缺能干忠心的，一時半會兒的，似乎沒什么危機(jī)。等她搬出承恩侯府，獨(dú)撐門戶了，只要曹家還能享一日外戚尊榮，那她便能安穩(wěn)一日。不會有誰不長眼，跑去對她不利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曹家最后失勢了，她一個獨(dú)身的官家婦人，和離過兩回的，朝廷中人也不會跟她過不去。就沖她搬出承恩侯府，仿佛與娘家人劃清界限的架勢，皇帝更不會追究到她身上。但如果哪一日她決定再嫁，新的夫家再借著禮法對她的私產(chǎn)做些什么，外人就沒法干涉了。

    黃巖覺得，目前京城里象樣點(diǎn)的人家，看著曹氏曾經(jīng)的婚史，都不會產(chǎn)生娶她進(jìn)門的想法，不象樣的人家，只怕曹氏也看不上。因此，她未來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麻煩，頂多就是日子過得冷清些，不如從前富貴安逸罷了。但身為她兒女的未婚夫謝映慧與大舅子謝顯之，短時間內(nèi)就不必再為她擔(dān)憂了。

    謝映慧看到這段話，感動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第1063章 安排

    以曹淑卿眼界之高，是不可能接受黃巖這個女婿的。謝映慧定親也許曾經(jīng)是秘密，但在馬家兄弟把黃巖引入了京城文人圈之后，就不再是秘密了。曹淑卿想知道女兒跟什么人定了親，絕不是什么難事。

    可她從頭到尾都沒提起過。

    即使她派葉老高一家北上送財(cái)寶給一雙兒女代為收藏，也只字不提女兒的婚約，好象完全沒想到女兒出嫁的時候，她可以給女兒添幾樣嫁妝似的。這個態(tài)度很明顯了，曹淑卿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嫁給黃巖這般出身尋常的官家子弟，哪怕黃巖很有機(jī)會在春闈高中，她也不見得會高看幾分——昔日曹家看中謝璞做女婿，就是在其高中進(jìn)士之后，可曹淑卿一直認(rèn)定自己是低嫁，從不認(rèn)為謝璞配得上自己公侯千金的尊貴。如今換了黃巖要娶她的女兒，她只怕也會是同樣的想法。

    黃巖從年前開始，就搬進(jìn)謝家位于珍珠橋的大宅備考。曹淑卿但凡有對這個準(zhǔn)女婿有幾分接納之意，很容易就能上門見一面。她完全沒有動靜，甚至沒打發(fā)人去瞧上一眼，這態(tài)度就很明顯了。黃巖明知道她對自己的怠慢，卻還是為了謝映慧的心情，盡心盡力地去打聽曹家的消息，確定曹淑卿未來生活無恙，并將消息詳細(xì)地告知未婚妻。這份心意，謝映慧體會在心，怎會不感動呢？

    她雖然流著淚，卻覺得自己很幸福呢，再次確定自己沒有選錯人。黃巖定是她的良人，她將來會過得比母親更好的！

    謝慕林給自家大姐遞了干凈的帕子，黃太太微笑著輕聲安撫未來兒媳，文氏也半點(diǎn)不在意未來女婿對曹淑卿這位前任妯娌的關(guān)注：“自打京城傳來皇后遇刺的消息，顯之與慧姐兒就一直在為他們的母親擔(dān)心，如今總算可以松口氣了。親家太太，多虧你教養(yǎng)出了如此貼心孝順的好孩子。我們老爺和我把慧姐兒許配給子恒，真的非常放心！”

    黃太太心里也很高興呢：“這都是子恒該做的，親家太太不必夸得他太過了，回頭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說罷又看向謝映慧，笑瞇瞇地說，“子恒能娶到這么好的媳婦兒，理當(dāng)多獻(xiàn)獻(xiàn)殷勤才是，不然怎么配做人家女婿？”

    謝映慧拿過二妹的帕子擦干了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子恒的信后面還有話呢！”力圖把眾人注意力都從自己身上轉(zhuǎn)移開。

    謝慕林非常配合地做了個好meimei，替她把信接過手，往下掃視：“大姐夫說，殿試成績挺好的，四月舉行的翰林院館選，他打算參加，也有信心能考上。要等館選成績出來了，才能確定幾時有探親假。不過探親假有三個月呢，足夠他回北平祭祖了，只是成婚就有點(diǎn)緊了，希望家里先做好準(zhǔn)備，待他回了北平，可以先成婚，然后一并祭祖。如此雙喜臨門，也讓祖宗先人多高興高興?！?/br>
    謝映慧聽得雙頰又是一紅，但還沒忘記追問最要緊的事：“子恒打算參加進(jìn)翰林院么？我以為他會直接謀求授官外放呢！”那就可以避開京城曹家相關(guān)的一干麻煩人事了。

    謝慕林看著信的后面，回答道：“大姐夫在馬家兄弟辦的文會上，遇上了兩位翰林學(xué)士，都對他挺欣賞的，其中一位有心要收他為弟子，他也覺得，跟著那位翰林大學(xué)士好生學(xué)習(xí)幾年，對自己的學(xué)問大有裨益，所以就改變了原本的想法?！彼ь^看向自家大姐，“如今曹家主動放棄了權(quán)位，幾年內(nèi)估計(jì)都不會有什么大動靜了。京中局勢對大姐夫來說，已經(jīng)沒有那么兇險了，能入翰林院，對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處，就算是直入中樞、入內(nèi)閣，都不是不可能的。大姐夫想必也有自己的抱負(fù)?！?/br>
    謝映慧想想也對。反正她將來嫁了人，跟著夫婿回了京城，也不會樂意見曹家那些人的。她不主動跟人往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母親曹淑卿不滿意她的夫婿出身，她嫁都嫁了，母親還能逼她另嫁他人不成？！謝映慧這么想著，頓時就安了心。

    黃太太倒是微笑著做了個解釋：“從前我們家在京城里也有結(jié)怨的人家，但聽聞近來境況不是很好。對方的靠山不成了。如此，子恒成了新科進(jìn)士，又得了翰林學(xué)士賞識，還結(jié)識了皇親，也隱隱有了文名，將來再考入翰林院，便前途不可限量，再也沒必要忌憚那家人了?！?/br>
    謝映慧聞言更加歡喜了。她甚至還想到，等婚后回了京城，她說不定還能去見一見那位有眼無珠背棄了黃巖婚約的女子，叫對方看看自己做了什么錯事呢！謝映慧是絕對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黃巖的，就算黃巖不在意，這口氣她也要替他出了不可！

    謝慕林看向信的末尾：“咦？大姐夫找馬家兩位公子打聽過了，馬家人估計(jì)四月下旬會從京城出發(fā)，坐船北上。他不管館選是否順利，估計(jì)都會與馬家人同行回北平。屆時他一路有順?biāo)纱畛?，叫黃太太與大jiejie不必為他擔(dān)心呢！”能與永寧長公主一家同行，自然再順利不過了，路上只怕也沒誰敢去給長公主添堵。唯一可慮的是，如果永寧長公主與馬駙馬此行是打算順便旅游的，恐怕他們的行程快不到哪里去。就算黃巖有三個月的假期，一來一回也挺費(fèi)事的，哪里還能有多余的閑暇去陪人游山玩水？

    謝映慧也想到這一層了，不由得跟著發(fā)起愁來：“與長公主殿下與馬家人同行，固然能省很多事，可長公主殿下若有心游玩，行船可快不起來呢！”

    黃太太不由得嗔道：“子恒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為著方便，就不知輕重地占這個便宜？長公主的船隊(duì)自然是好的，可若是耽誤了他的婚期，又或是誤了他回京上任的日子，那可怎么好？！”

    文氏笑道：“子恒素來是個最妥當(dāng)不過的性子了。他既然決定了要與長公主一家同行，自有他的道理。我們遠(yuǎn)在千里之外，根本不清楚個中內(nèi)情，就不必瞎猜了。還是趕緊把婚禮的事給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只等他回到北平，就隨時可以完婚，不用他cao一點(diǎn)兒心，這才是正事兒呢！”

    黃太太聽得也笑了：“親家太太說得是，這才是正事兒呢！”她回頭拍了拍謝映慧的手背，“好孩子，你放心，我認(rèn)定了你這個兒媳婦，子恒萬萬不敢耽誤了婚禮的！你只需要好好在家休養(yǎng)身體，等到了日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興興嫁進(jìn)我們黃家來吧！”

    謝映慧頓時又紅著臉，羞澀地低下頭去。

    第1064章 身后

    周家的人比黃巖的信使慢了幾天，方才回到北平。

    這時候，已經(jīng)是陽春三月，天氣頗為和暖了。周家的親友都已經(jīng)紛紛上門道過別，餞過行，他家的人卻還是不見有啟程上路歸鄉(xiāng)的意思，同一條街上的其他住戶私底下都在嘀咕：周家莫非是舍不得北平繁華，不打算送靈返鄉(xiāng)了？

    周家人自己也挺尷尬的，可真的沒辦法。不等到京城的回音，他們始終不能甘心。老人家要入土了，總要有點(diǎn)什么身后哀榮，最后再風(fēng)光一回，否則他們回到家族祖地，也沒臉面見族親鄉(xiāng)鄰啊！

    派去京城的人本來早就該回來的，不知道為什么耽誤了這許久。周家?guī)孜焕蠣斝睦锒碱H為擔(dān)憂，生怕皇帝對周老大人過于不待見，連這點(diǎn)臉面都不肯給了。想到這里，他們又開始埋怨徐夫人了。

    其實(shí)周老大人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外甥，當(dāng)初先帝原配長子燕王世子要進(jìn)京去參與奪嫡，老太妃是不贊成的，只是拗不過孫子罷了，周老大人站在姨媽這一邊，沒有摻和燕王世子的大業(yè)，被不少人視作懦夫。但等到燕王世子事敗身死，只遺下一個側(cè)室與一個庶女回到北平，托庇于老太妃之下，其他追隨的人家死的死，敗的敗，反倒是周家得保萬全，仍舊高官厚祿、富貴不斷，不少人都反過來羨慕他家當(dāng)日做了聰明的決定了?？杉词谷绱耍捎谶@些年周家沒少支持徐夫人去跟燕王夫婦做對的關(guān)系，約摸是惹得燕王的同胞兄長皇上不高興了?；噬蠜]治周老大人的罪，卻要在他死后下他的臉，誰也挑不出錯來。

    周家心知肚明，只是還存有幾分妄想罷了。再怎么說，周老大人也是老太妃的嫡親外甥，而老太妃，也是當(dāng)今皇上嫡親的祖母呀！皇上真的會不給老祖母的親人留點(diǎn)臉面么……

    周家信使回到北平，直奔周家官邸，才到門口，就被得了信的周家人歡歡喜喜地迎了進(jìn)去。當(dāng)時劉參政（劉參議年后升了職）家一個管事在周家門外路過，見狀跟他家門戶搭話：“府上這是有什么好事了么？怎的你家主人個個臉上帶笑？”那門房把下巴一翹：“這是自然！皇帝老爺賞給我們老太爺?shù)亩鞯湎聛砹?！先前遲遲沒有消息，不過是因?yàn)樘炖渎愤h(yuǎn)，沒來得及送過來罷了！”

    那門房雖然不清楚自家老太爺?shù)昧耸裁炊鞯?，反正覺得老爺太太們都這么高興，肯定是好東西，便又重新揀回了過去傲慢囂張的氣派來，沖劉家的管事翻了個白眼：“跟你說也說不明白，且去吧，別纏著我問個沒完。咱們周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尋常小官小宦的打聽這些事也沒個啥用，多半一輩子都不會有機(jī)會遇見這樣的好事！”

    劉家的管事原本是有心想要打聽得詳細(xì)些的，冷不妨被周家門房這般奚落，也忍不住翻了白眼：“得，我們老爺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三品高官，在周家眼里就是尋常小官小宦。你們周家得意著呢，卻不知道如今府上當(dāng)家的幾位老爺，身上的官職是幾品？！”說罷都不等周家門房回答，直接甩袖就走了。

    他用得著聽對方的回答么？周家如今活著的人里，一個有品階的官兒都沒有！

    周家門房反應(yīng)過來，卻只能看見劉家管事遠(yuǎn)去的背影，氣得臉都歪了?？伤譀]法駁回去，往上向主人家告狀也是無用的。周家都要走了，怎么可能為了下人之間的口角，在這時候跟近鄰起沖突？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打罵他這個始作俑者一頓呢。門房頓時就慫了，回頭看看，似乎沒人瞥見自己與劉家管事的沖突，忙回到門里，關(guān)上了大門，然后縮回門房里去，心中好奇著皇帝老兒到底賞了自家老太爺什么恩典？

    皇帝——或者說是禮部——賞給周老大人的恩典，并不多，最重要的是一封循例的嘉獎文書，評論周老大人一生功過的。上頭的文字寫得還算客氣，主要贊揚(yáng)了他壯年時期的政績，沒提晚年身體狀況下滑后的懶政情況。只是這語言雖然足夠客氣，卻也沒拍什么馬屁，并未對周老大人生前功績大肆夸獎。周家人讀著，就有些不太滿足了。

    文書以外，還有一套內(nèi)造的爐瓶三事，以及一對玉玦。玉玦的玉質(zhì)上等，不是頂好，卻也不錯了，明顯是用來供過世老臣陪葬用的。爐瓶三事則是祭祀或供奉時用的。這是照著當(dāng)今皇上繼位以來，中上品階官員去世時的統(tǒng)一賞賜標(biāo)準(zhǔn)。與先帝時略有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周老大人，無疑是被視作一群中上品階老臣中的一員，統(tǒng)一被賜下了這些身后賜物，而非單獨(dú)被皇帝嘉獎追封的。

    周家人一見，心就先涼了三分。等信使說明白這套東西還是多虧了舊時的幕友黃巖牽線，托皇親國戚說項(xiàng)，才好不容易求到手的，周家人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們本來還有些嫌棄這套東西對于自家老爺子而言，太過怠慢了呢，卻原來皇上與朝廷本來連這點(diǎn)東西都不打算給他們么？他們往日支持徐夫人，給燕王夫婦添了那么多的堵，果然都是做錯了吧？！可惜，等醒悟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來不及挽回了！

    周四老爺立刻就向周二老爺發(fā)難了：“都是二哥二嫂的錯！我當(dāng)初就勸過你們了，別跟徐夫人走得太近了。她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貴人們就算氣她不知禮數(shù)，也不會跟她一般見識！我們家卻是正經(jīng)官宦門第，惹惱了上頭的人，只有倒霉的份！怪不得我們家這些年一直都未能再出個官呢，必定都是被徐氏連累了！如今連父親死后，也要被遷怒，都是二哥二嫂害的！”

    周二老爺立刻就駁了回去：“胡說！從前難道你們夫妻不跟徐夫人親近？！她說要帶你媳婦去見老太妃時，你是怎么說的？這才過去沒三年呢，怎么就忘了？！如今倒撇得清，可惜人人都不是傻子，大家都還記得你從前的嘴臉呢！”

    “都少說兩句吧！”周大老爺心煩意亂地喝斥兩個弟弟，“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只顧著吵鬧！一家人連心都不能齊，如何能振興門楣？！”

    周二老爺與周四老爺這才閉了嘴，但看著供桌上頭的幾件東西，都提不起精神來了。

    周三老爺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既然賞下來了，我們接著就是。父親與母親的靈柩已經(jīng)在城外耽擱太久了，我們趕緊準(zhǔn)備起程，送他們返鄉(xiāng)吧。二老這一生，什么事沒有經(jīng)歷過？怎會在意這點(diǎn)身后虛名？別為了我們自己的面子，連累得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幾位周老爺相互對視一眼，都沮喪地嘆了口氣。

    第1065章 人情

    周家終于有了動靜，明顯是打算要出發(fā)回老家了！

    整條街上的人家?guī)缀跏橇⒖叹桶l(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shí)，都派自家下人在門口明里暗里地觀察周家的情況。見他家還真的派出了不少代表前往各親友家中告知離開的日期，他們就知道，這回周家是真的要走了。

    走就走吧，大家早就知道他家要走的，會拖到今日，其實(shí)所有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還以為周家要尋個借口賴在這北平城里了呢！

    謝家那邊再次迎來了周大太太的使者。文氏再次答應(yīng)了對方請她幫忙照應(yīng)宅子的要求。反正周家留下了十來個仆從，平日里壓根兒就不需要她費(fèi)心，只要保證沒什么不長眼的人占了這座宅子，又或是私闖進(jìn)門，就可以了，她有什么理由不賣這個人情呢？周家欠下了謝家這個人情，日后無論是誰，都得贊一句謝璞對老上司一家仁至義盡，挑不出半點(diǎn)錯來。

    周大太太與周三太太還往黃太太那兒送了謝禮。礙于喪家的身份，她們沒有上門拜訪。黃家如今沒有男主人在，周家的老爺們也不好出面。但黃巖在替周老大人爭取身后哀榮一事上，是幫了大忙的。哪怕幫忙的結(jié)果仍舊沒能達(dá)到周家人的期待值，但一想到本來結(jié)果還會更糟糕，就沒人不對黃巖生出感激之心來了。

    周二老爺與周四老爺心里仍舊不大看得起父親這個舊日慕僚的身份，可人家已經(jīng)高中二甲進(jìn)士，眼看著前途似錦的，他們這一個老監(jiān)生、一個白身，似乎也沒有看不起人家的資格。周大太太與周三太太作為周家代表，向黃家送去豐厚的謝禮，家里人誰都不敢置喙。

    其實(shí)他們也不敢想象，要是沒有黃巖幫忙說了好話，周老爺子一個追謚都沒得、一點(diǎn)兒御賜的陪葬物都沒有，就這么入了土，保定老家那些見過世面也讀過詩書、通曉禮數(shù)規(guī)矩的族人親友，會怎么看待他們家？！

    黃太太客氣地招待了周家的使者，對于謝禮，她全部推辭了，堅(jiān)持這只是在償還昔日周家的恩情。送禮的婆子說服不了她，只好帶著禮物回了周家。周大太太一見，差點(diǎn)兒沒把她罵個狗血淋頭。周二太太與周四太太不以為然，反而覺得大嫂當(dāng)家過于嚴(yán)苛。黃家不肯收禮，是他們知禮，懂得有恩必報。他們周家接受了這份好意便是，何必非得逼著人家收下重禮？又不是錢多得沒處花了！

    周大太太看著這兩位妯娌，只覺得周家早已分家，真真是她人生最大的幸運(yùn)，否則將來還要繼續(xù)跟這樣的蠢妯娌打交道，她還哪里有清靜日子可過？！

    周三太太便替她解釋清楚：“倘若黃家不肯收禮，只當(dāng)是還了昔日的人情，那從前我們家對黃子恒母子的恩情就要一筆勾消了。黃子恒與我們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欠誰的，也沒必要再來往了！眼見著他是要進(jìn)翰林院的人，又識得京中貴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跟這樣的人斷了往來，難道還是我們周家的幸事不成？！”

    周四太太若有所思，周二太太卻還抱持著老想法：“就算姓王的將來能高升，那也不知要等到幾十年以后了，如今他還未必能考上翰林院呢！即使考上了，還要在院里待三年，三年后再授官，又要再從六七品往上走。他家世不顯，父親只是個尋常京官，又早早病故，親戚族人一概不能為援，只有謝璞這個岳父還算是個依靠。可謝璞自個兒還只能在北平府里廝混呢！即便能與燕王府搭上關(guān)系，也無法在京城成氣候！我們怕他怎的？！有這個功夫等黃巖在京城混出頭來，我們自家早就東山再起了！”她心里還存著要帶著女兒進(jìn)京，尋個身份高貴的金龜婿，讓丈夫兒子借著女婿之力飛黃騰達(dá)的念頭，自然不把黃巖一個小小的新科進(jìn)士放在眼里。

    周二太太心里還有些抱怨呢。昔日周老爺子很是欣賞黃巖，一度有流言說他打算把孫女兒許給對方，雖然沒有明說是哪個孫女，但只要是有可能阻攔她嫡親閨女周雅清青云之路的礙腳石，她都不可能給好臉色。

    對于她這樣的態(tài)度，其他三位妯娌都默然不語，也是懶得多勸了。周大太太跟周三太太小聲商量著，能不能請隔壁謝太太幫忙，將這份厚禮送出去，好保住周黃兩家的友好關(guān)系？別的不說，黃巖若要留京任翰林，又與貴人有往來，日后周雅正進(jìn)京赴會試，也算是多了個照應(yīng)。周三太太不反對，兩人便決定晚些時候再派人去求見謝太太文氏。

    周四太太聽著她們二人商量事兒，暗暗撇了撇嘴，但又不想跟周二太太多說什么，便清了清嗓子，問：“大嫂，三弟妹，家里還有許多家俱和大件的行李，這回不能跟著我們一起走，只能過后再打發(fā)人來搬。我們老爺?shù)囊馑际?，橫豎我們四房在北平城里有房產(chǎn)，打算先把我們那邊的東西搬過去存放，也省得日后事多忙亂，家里派來運(yùn)東西的下人不清不楚的，搬錯了東西。”

    周大太太抬起了眼皮：“家都已經(jīng)分了，只要是你們四房的東西，隨你們夫妻如何處置。倘若你們不想把東西搬來搬去的麻煩，直接將它們用車?yán)侥銈冊诔侵兄棉k的新宅子就好。這些事，不需要跟我們商量。”

    周四太太有些訕訕地。他們夫妻確實(shí)早就在暗地里尋找北平城中合適的宅子，預(yù)備把父母下葬后，就低調(diào)地返回城中守孝。不管怎么說，他們的兒女將來還是要在北平生活，才有希望說到好人家。留在保定能有什么好出路？待在通州更不成，他們好歹也是高官之后，難道還要跟商戶人家通婚不成？他們丟不起這個臉！

    周四太太不再吭聲了，周二太太又露出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然而周大太太與周三太太沒有跟她搭話的意思，她只能自己開口：“我們這回是真要走了。我在北平城里也有幾家常來常往的人家，想要與他們道一聲別……”

    周大太太道：“先前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傳過話了，若是還有心要與我們來往的，出發(fā)那日自會前來相送。我們身上還有孝，不好隨意上門去做客?！?/br>
    “我不是這個意思?！敝芏谄诎?，“我說的不是那些親友家……”

    周三太太忽然拉長了臉：“難不成二嫂子還想去見徐氏不成？！”

    周二太太嚇了一跳，頓時就慫了：“沒……不是她……怎么可能呢？”很快就安靜了。

    第1066章 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