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這邊則在收到老宅那邊的傳信，得知馬車已經(jīng)做好了基本的改造，只缺最后外部裝飾之后，便立刻拉著三弟謝徽之跑了一趟謝家灣去驗收成品。倘若她對改造后的馬車有什么別的建議，也可以趁時間尚早時提出來。

    周大匠他們幾人這個年似乎過得不錯，哪怕是從大年初六就開始開工，每個人看起來也是精神抖擻，面色紅潤的。馬木匠的臉還圓了一圈，對比年前他還是個傷者時的瘦骨支離，變化非常明顯，大概是因為新年里好吃好喝又休養(yǎng)好了的關(guān)系。

    謝慕林看到他們?nèi)说臓顟B(tài)，心里暗暗松了口氣，慶幸自己還沒有淪落為黑心資本家。

    還有其他幾位新房客，雖然未參與到改造工程中，卻也時不時就要跑過來圍著馬車轉(zhuǎn)幾圈，七嘴八舌地提些靠譜不靠譜的建議，儼然一副閑得蛋疼的模樣?？磥恚麄冊谥x家老宅里的隱居日子，確實過得挺舒服的。

    謝慕林圍著馬車轉(zhuǎn)了一圈，這輛在謝家已經(jīng)被用了一定年頭的半舊馬車，之所以會被她選中成為改造的對象，是因為它夠大又夠穩(wěn)。

    車廂寬大，有足夠的空間可以進(jìn)行改造。車身夠結(jié)實穩(wěn)固，又能減少改造的工程量。馬車本身的材料非常好，制造工藝也不錯，除了外表比較樸素外，車子的質(zhì)量是沒說的。打造它的時候，謝家仍然是百萬豪富，因此管家找了湖州府最好的造車坊，高價定制，專供謝璞在湖陰期間使用。不過謝璞這些年幾乎都在外頭，所以馬車平時就停在新宅子里，偶爾宗房與二房會借去使使，車身各處部件磨損程度不大，車子還很結(jié)實呢。

    如今馬車外觀跟原來相比，差別不大，只是新上了一層防水防雪的清漆，顯得車身嶄新一些，不過內(nèi)部的改變就很大了。

    車廂內(nèi)壁加了一層板，里頭有夾層，在加強了防火防風(fēng)方面的效果后，也使得車廂內(nèi)部更加冬暖夏涼了。車廂地板的夾層則更厚些，人走在上頭，還能感覺到腳下有些顫悠悠的，好象是夾板下方，加了什么有彈性的東西。有那薄薄一層夾板在，這層有彈性的東西不會影響人在車內(nèi)移動，但無疑會增加減震的效果。

    謝慕林非常滿意。

    再看車廂內(nèi)處處都根據(jù)她的設(shè)計稿，增加了折疊的座椅、小幾，還有兩邊的儲物空間，以及角落里特地留著放炭盆與小茶爐的防火銅匣，她就更加滿意了。

    周大匠還對她說：“二小姐想要在車窗上蒙窗紗，即使窗簾被風(fēng)吹開了，也不會叫外人看見車內(nèi)的情形。這一點倒是很容易辦到，不過眼下是冬天，還是要加點兒防風(fēng)防寒的東西更好。所以小人特地把車窗做了修改，如今只需要把紗屜子扣上去，就能防風(fēng)又防外人偷窺了。這紗屜子在冬天用的是厚重的紗料，再蒙上一層棉簾子，包管不會有半絲兒冷風(fēng)吹進(jìn)車內(nèi)。等到春夏時節(jié)，另換輕薄的紗料上去便可，十分方便?！?/br>
    謝慕林接過他遞來的紗屜子，親手安裝了一次，又拆下來，確定這東西確實很方便。

    周大匠果然不愧是她看重的技術(shù)人才，不但能把她想要的東西轉(zhuǎn)化為實物，還能添上自己的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這樣的人才怎么就叫蕭瑞給撬到手了呢？！

    謝慕林心中暗暗扼腕。

    馬車的改造成果令她非常滿意，接下來只需要再上軟裝，然后里外打理干凈，就能運回謝家去使用了，連散味的工序，都在這幾日內(nèi)完成得差不多了。周大匠他們得了謝慕林給的銀子，很大方地用了上等的清漆，因此并沒有留下太大的氣味，影響乘坐者的健康。

    謝慕林一口氣把工錢與新年紅包都付了出去，還多補了二十兩銀子，作為三位匠人過年過節(jié)都加班開工的獎賞。她把織機作坊的事告訴了他們，還對周大匠道：“可惜您不能留在湖陰，否則我一定會請您親自坐鎮(zhèn)作坊的。我叔嬸尋來的民間匠人，哪里能與您相比？”

    周大匠聽得心情愉快，對于謝慕林那一聲“您”的稱呼十分受用，客客氣氣地說：“不過是個小小的飛梭槽子罷了，算不得什么，二小姐太客氣了。小的先在此預(yù)祝二小姐家里的織機作坊能夠生意興隆，蒸蒸日上。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小的幫忙的地方，二小姐盡管給我們東家寫信，小的一定會盡力相助的！”

    謝慕林忙又鄭重謝過了他。

    許木匠與馬木匠兩人私下交談了幾句，似乎對于織機作坊頗為感興趣，拉過相熟的謝徽之，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等雙方分開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謝慕林帶著謝徽之回到謝家角之后，后者便把許、馬二位另外給的幾份圖紙也都送到了七房那邊，據(jù)說是另外幾種織機的構(gòu)想，能不能成事還是未知之?dāng)?shù)，但若能對將來的織機作坊有所幫助，作坊里就不再只有一種織機可賣了。

    謝琉與方氏夫妻喜出望外，謝徽之證明了自己那一成股份并不是白拿的之后，也心情大好地回到家中，開始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重新開始了苦讀生涯，為二月的縣試做準(zhǔn)備了。

    他倒是沒把縣試當(dāng)一回事，只當(dāng)作去走個過場。但從他答應(yīng)了兄長的那一刻起，認(rèn)真的兄長們就沒想過讓他去胡混一番了。三弟明明很聰明，只是貪玩而已，既然要下場，當(dāng)然得認(rèn)認(rèn)真真地考上一回才行。謝家三房的孩子，怎能在考場上走過場就算，卻榜上無名呢？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就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年的元宵節(jié)，湖陰縣城內(nèi)張燈結(jié)彩，謝家角上也是喜氣洋洋，人人都沉浸在節(jié)日的喜慶氣氛當(dāng)中。

    但謝家三房卻顧不上過節(jié)，除了吃些應(yīng)節(jié)的湯圓、花糕，掛了幾盞應(yīng)節(jié)的彩燈以外，家中人人都在為第二天謝顯之、謝慕林兄妹的出行做準(zhǔn)備。

    明日一早，他們兄妹二人就要帶上幾個男女仆婦，與毛掌柜他們一道，返回離開了大半年的京城，接回謝映慧、謝映容與大金姨娘一行人了。

    第481章 出發(fā)

    謝慕林與謝顯之出發(fā)的時候，全家人連同二房、三房都齊齊把人送到了碼頭。

    謝老太太沒有走這么遠(yuǎn)，卻也難得地把孫子孫女送到了大門口，還一臉不高興地對他們說：“何必跑這么遠(yuǎn)的路回京城去？兩個女孩子，多派幾個人去接就行了，用得著你們這般辛苦？！”

    謝顯之露出了為難之色，張口就想要說出自己是想順路去給外祖母磕個頭，謝慕林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制止了他開口，轉(zhuǎn)而對謝老太太說：“老太太，大姐和三meimei都病了，她們兩個都是女孩子，十幾歲大，光派幾個下人去怎么能行？就算有金姨娘沿路照看，她也只有一個人，未必有精力同時兼顧到兩位姑娘。大哥去，是他為人長兄有責(zé)任，我跟著去，是因為我也是女孩兒，照顧起姐妹們，比大哥要方便些。至于為什么帶我，而不是帶上四妹，當(dāng)然是因為我年紀(jì)比四妹大幾歲的緣故。這些事，我們都早跟您老人家解釋過了，怎么您如今又要問了呢？莫非是心里舍不得我們，不想讓我們出遠(yuǎn)門，卻又不好意思直說，因此您才會故意說這樣的話的？”

    謝老太太頓時拉長了臉：“誰個舍不得你們了？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這回進(jìn)京，可比不得先前從京里出來的時候，人多勢眾。你們就只有兄妹兩個，帶了幾個下人，都不是精明能干的那種。就算有姓毛的在，路上也不見得能好過。給我仔細(xì)些吧，萬一病在路上，可不是玩兒的！到了京城，小心姓曹的又找你們晦氣！”

    她甩了袖子便轉(zhuǎn)身帶著珍珠與何婆子走了，頭都不回，好象對兩個即將出遠(yuǎn)門的孫兒孫女毫不在意一般。

    謝慕林卻言笑晏晏地對其他人道：“瞧老太太多關(guān)心我們哪，心里明明舍不得我們，放不下心，一再囑咐我們要照顧好自己，卻還要裝出嚴(yán)肅的模樣來，分明就是放不下架子嘛。老太太的性子真可愛！”

    文氏、謝徽之、謝映芬、謝涵之與宛琴離得近的，把謝慕林的話聽了個分明，全都忍不住嗆得咳了起來。

    謝顯之面露古怪之色，干笑著扯了扯嘴角，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古怪。

    謝謹(jǐn)之依舊淡定如常，囑咐m(xù)eimei：“你既然明白老太太的苦心，路上就得再謹(jǐn)慎小心才是。你別忘了，你是打了包票，說會把大哥照看好，家里才許你跟著大哥出門的。若是大哥在路上身體有所不適，你可千萬別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做才好?！?/br>
    謝慕林笑著說：“二哥放心，我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照顧人的本事，我還是有的，實在遇上不知該如何處理的變故，我也可以去請教毛掌柜?！?/br>
    謝謹(jǐn)之嘆了口氣，又轉(zhuǎn)頭去請毛掌柜與劉伙計多多照看兄長與meimei。毛掌柜笑著答應(yīng)了。他其實真覺得東家的太太、少爺們擔(dān)心太多了，不就是趕幾百里路去京城么？他每年都要來回走幾趟，十分安全，也不算辛苦。既然不是一定要趕時間，他們慢慢走就是了，大少爺與二姑娘又能出什么事呢？

    二房的人過來與三房一行人會合了，連宋氏都出了門，拉著謝慕林的手，向謝顯之與他身邊隨侍的菖莆問了許多準(zhǔn)備工作，又問了毛掌柜路上的安排，便對謝顯之與謝慕林道：“有老毛在，我不擔(dān)心你們路上會遇到什么麻煩。只是你們兩個孩子頭一次在沒有長輩陪同下出遠(yuǎn)門，行事再謹(jǐn)慎小心，都是不為過的。我只說一點，寧可慢些、穩(wěn)些，都別趕得太急了，免得出事。

    “把你們父親的名帖帶好，遇上有關(guān)卡就送出去。先前平望鎮(zhèn)千戶所送來的書信，你們也要隨身收著。萬一遇上不買你們父親賬的關(guān)卡，就得出動那位千戶大人的面子了。幾百里路，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慢慢走，三五天也能到了。先看慧姐兒與容姐兒的身體如何，再考慮回程的事。我還是那句老話，不必著急。實在不成，大不了再走運河回來便是。船行的東家與我們也算熟絡(luò)，怎么也能擠出一兩條船來的?！?/br>
    謝顯之與謝慕林忙肅容垂手應(yīng)下了。

    這時候，宗房的人也過來了，宋氏便不再多言，命女兒、外孫與宗房、三房的人一道，將兩個孩子及毛掌柜、劉伙計送往碼頭，把他們送上了回京的路。

    謝慕林與謝顯之先坐船前往湖州府，在湖州上岸，再改走陸路。他們此次帶的人不少，除了侍候謝慕林的翠蕉和侍候謝顯之的菖莆這兩個貼身丫頭外，就是謝顯之的小廝青松，謝謹(jǐn)之借給長兄的小廝石硯，還有謝慕林帶著聽差使喚的賈大。

    賈大在經(jīng)過水泥窯與老宅留守等幾樁差事之后，已經(jīng)獲得了謝慕林的信任。她本來是打算派他去織機作坊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的，但他覺得自己的父親與兄弟已經(jīng)在水泥作坊當(dāng)差了，自己再固守于某個作坊，雖然可保收入豐厚、生活無虞，卻也太浪費了他過去所學(xué)習(xí)的技能。他寧可跟在二姑娘身邊做個跟班長隨，無論是進(jìn)京也好，北上也罷，都能用上自己的本事，也能開闊眼界。

    謝慕林尊重他的決定，便索性帶他進(jìn)京了。他從前是個馬車夫，對京城的路況最熟悉不過，這一路上可以繼續(xù)做老本行，進(jìn)了京也能幫上大忙呢，她也省得另外找人了。

    除了這幾個人以外，還有六名身手不錯、孔武有力的長隨兼護(hù)衛(wèi)，兩名做活麻利又有力氣的壯年仆婦，再加上毛掌柜與劉伙計那邊也帶了仆從、護(hù)衛(wèi)，一行人也有二十幾口呢。四輛馬車，幾十箱行李，一條船都載不下，還得分了三條船。謝慕林、謝顯之兄妹帶著近侍與一半護(hù)衛(wèi)坐一條，毛掌柜一行人帶著貨物坐另一條，剩下那條船裝馬車與重行李，由剩下的護(hù)衛(wèi)押船，全都滿滿當(dāng)當(dāng)。

    剛開始走水路，無論是謝慕林還是謝顯之，在經(jīng)歷了大半年的湖陰生活之后，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坐船，因此走得很穩(wěn)當(dāng)。這時節(jié)，大部分人都還在家中過年，又已過了元宵節(jié)，走親戚訪親友的人少了許多，也沒什么人進(jìn)京看花燈了，倒是會在家打點行囊，預(yù)備年后出門謀生，因此河上的行船不多，沒有發(fā)生過堵塞。謝家一行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河上走了一日，便到了湖州府城。謝顯之還有閑情逸致，在船艙里看書、寫字，又或是抱著手爐坐在窗邊觀賞沿岸景色，與meimei謝慕林商量著，日后到府里參加科舉時，定要把美景畫下來，留作紀(jì)念。

    然而，等到他們上了岸，把雇來的船打發(fā)回程，分別坐上馬車，改走陸路前往京城時，情況頓時不一樣了。

    第482章 艱辛

    謝顯之強忍住嘔吐的沖動，換了一個坐姿，努力讓自己顛得舒服一點。

    他的隨侍大丫頭菖莆不放心地拿著小銅盆，預(yù)備著隨時遞過來，手里還拽著一塊帕子，是用來給他擦臉的。

    謝慕林在一旁鎮(zhèn)定端坐，隨手從袖袋里抽出了一個白色小瓷瓶：“大哥，你真的不要擦點藥油嗎？這是我問杜老爺子要的，防頭暈的效果比較好?！?/br>
    謝顯之閉著雙眼，眉頭緊皺，輕輕搖了搖頭：“不成……那藥油的味道，我聞著難受，只怕不抹它還強些?！?/br>
    謝慕林聞言便把藥油重新袖好，又從另一個袖子的袖袋里掏出一個藍(lán)色小瓷瓶：“要不……你吃點防暈車的藥，怎么樣？這是我從收羅到的那些古書里抄出來的方子，又拿給杜老爺子看過，確認(rèn)可以用，才特地請杜二爺幫忙配出來的，味道也不難聞，你吃了可能會好受一點?！?/br>
    謝顯之仍舊是閉著雙眼：“早上已經(jīng)喝過防暈車的湯藥了，這會子再吃丸藥，也不知道藥性會不會相沖。即使真要吃，也要等到午飯之后?！?/br>
    “可是……”謝慕林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如今這模樣，能撐到午飯的時候嗎？”

    謝顯之露出了一個苦笑，沒有說話。

    菖莆在一旁滿面憂色地道：“大少爺從前坐車，從來不會難受成這樣的。上回隨太太出城去上香時，坐了一個多時辰的馬車，也不過是有些頭暈、腰疼罷了，在寺里的靜室中歇了半日，也就沒事了，遠(yuǎn)不象如今這般辛苦?！?/br>
    謝慕林哂道：“一個多時辰也不算久，更何況，當(dāng)時他們不是趕路，但凡大哥身體有點不適，曹氏也就會命人放慢馬車速度了吧？再說，達(dá)官貴人會去上香的大寺廟，與京城相通的肯定是比較平坦好走的大路，不象現(xiàn)在，咱們一路走的多是年久失修的土路，在洪水過后，早已是一團(tuán)糟，又因為湖州官場被京城局勢影響，有所變動，暫時沒人顧得上修路，如今路況比湖陰縣城里的路都要差許多，也就難怪馬車會顛成這樣了?！币皇邱R車加強了防震功能，只怕腰骨都要被顛斷了，不象現(xiàn)在，雖然謝顯之難受，她和菖莆卻都還好。

    菖莆掀起車窗棉簾一角，往外瞟去，看著那破敗的路況，都忍不住發(fā)愁。她一向是在內(nèi)宅做活，出門能見到的，也是金陵內(nèi)城繁華人煙密集的地區(qū)，去湖陰的路上，走的還是運河水路，幾時見過這樣糟糕的路況？別說大少爺謝顯之一向體弱，有些受不住了，就連她這個身體健康的丫頭，都覺得腰酸背痛。

    這還只是他們改走陸路之后的頭一天，半日未過，便已是這副模樣，接下來的路程要怎么辦？

    謝顯之撐過一陣難受勁兒，感覺到路況似乎稍有好轉(zhuǎn)，沒先前那么顛簸了，暗暗松了口氣，又換了個坐姿，方睜眼微笑道：“沒事兒，我這是沒有坐過這么長時間的馬車，又遇上了不平整的道路，方才會如此罷了，等習(xí)慣了就好了。幸好二meimei讓人改造過馬車，我覺得這已經(jīng)不算顛得厲害了，比從前去金陵城外的寺廟燒香時，車還要走得平穩(wěn)些，是我久不坐車，一時適應(yīng)不了罷了。菖莆給我倒些熱姜茶來，我喝兩口，應(yīng)該會好受一點兒。”

    菖莆連忙放下銅盆，把車廂角落里用炭盆燜著的提梁銅茶壺拎了過來，從車廂一側(cè)的收納柜里取出一只茶杯，倒了半杯，遞到謝顯之手中。

    謝顯之吹了吹熱氣，小心地啜了一口，便長長地吁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似乎好受一點了。

    他隨手把茶杯放在手邊的折疊小幾上，茶杯頓時被幾面的鐵板給吸住了，穩(wěn)穩(wěn)停留在上頭，不用擔(dān)心杯子會因為馬車顛簸而傾倒，只是要小心里頭的茶水是否會溢出即可。

    謝顯之見狀，便忍不住笑道：“二meimei真是考慮周到，這也是你讓人特地準(zhǔn)備的吧？”

    謝慕林笑著點點頭。折疊茶幾是她讓周大匠特地做的，表面的鐵板也是她提了建議，周大匠自己選擇材料，又命馬木匠貼上去的。不過茶壺茶杯底座上鑲的磁石，卻不是她的功勞。

    這一整套鑲嵌有磁石的特制銅茶具、餐具，全都是她向二房嗣祖母宋氏借的，據(jù)說是宋祭酒生前在京中定做的東西，專為旅途中使用。這些器皿都有一定的年頭了，不過因為保養(yǎng)得好，還是干干凈凈地，隨時都能拿來使。謝澤川生前就曾與妻子宋氏一起在旅途中使用過它們。謝慕林聽宋氏講古時，曾不止一次聽對方提起。如今她與謝顯之趕著出門，來不及自己制作一套新的了，便索性向宋氏借了這一套舊物來。

    真是再實用不過了。

    謝顯之從菖莆手里接過溫?zé)岬氖譅t，感嘆道：“我如今總算明白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了。從京城回湖陰的時候，一路走的都是水路，天氣不錯，運河上也平穩(wěn)，我與家人都在船上住著，雖覺得有許多不便之處，卻也沒感到有多顛簸辛苦。如今才知道，那真真是我走了運。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走陸路回湖陰，路上竟會病得那么嚴(yán)重了。我這趕路不算快的，尚且這般難受，更別說她當(dāng)時是一路急趕，又遇上風(fēng)雨，還遭了盜賊，與娘家族人鬧翻……

    “我那時心里還有些不大恭敬的念頭，埋怨老太太怎么就聽信了三meimei的胡話，把自己嚇病了呢？這一路都是自己把自己折騰壞了。但凡她老人家心里明白些，也不至于差點兒丟了性命。如今我才知道，那真怪不得老太太。這幾百里路，本就是辛苦無比的。老太太遭遇了那么多波折，還能平安到達(dá)湖陰老宅，已是她身體一向康健的好處了。”

    菖莆連連點頭附和。謝慕林卻在心里暗道：不，老太太就是自找的。那時候天氣又不冷，就算有風(fēng)雨，只要找地方避開，就不會有事。至于沒找熟悉可靠的車行雇車，另尋陌生車夫，太過挑剔刻薄惹惱了對方，財物失竊后又跟娘家族人鬧翻……等等等等，就更是謝老太太自己造的孽了。她一直腦補人家永寧長公主會追殺她，把自己的膽給嚇破了，在老宅養(yǎng)病時也不老實……這怎能全都怪到道路不平坦上去？

    謝慕林自己也給自己倒了半杯姜茶喝了，方才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就該吃午飯了。聽毛掌柜說，天黑前都不會遇上驛站、腳店，只能自己在路邊埋鍋造飯。不過我也事先做了些準(zhǔn)備，一頓簡單的午飯還是能做出來的。我知道大哥身體不舒服，但出門在外，不能象在家時隨意，因此這頓飯，你無論如何也要吃一點下去，否則下午又冷又餓又暈車，那滋味就更難受了。吃過飯，你就走動走動，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后把丸藥吃了，上車后直接埋頭睡覺。要是能睡著，接下來半天的路，你就能無知無覺地?fù)芜^去了?！?/br>
    謝顯之面露茫然，無措地點了點頭。

    第483章 抵達(dá)

    謝慕林對于“方便食品”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也知道在古代旅行，指望沿路都能找到歇腳的地方，還能有干凈的茶水、溫?zé)岬氖澄锕?yīng)，是在白日做夢。所以，當(dāng)她向毛掌柜打聽完湖州到金陵這一段官道的情況后，便立刻開始了準(zhǔn)備工作。

    方便移動與使用的爐子，足夠的炭火柴薪供應(yīng)，不易打破又容易導(dǎo)熱的銅制餐具、炊具，在野外擋風(fēng)用的折疊屏風(fēng)，擁有過濾層、能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過濾河湖等野外水源的水桶……這些都只是基本裝備而已。

    謝慕林除了正常的米面油鹽以外，還準(zhǔn)備了幾種口味的rou干、魚干，洗凈曬干的干菜、菇菌，自家腌制好又方便存放的咸蛋、醬菜，油炸后團(tuán)成餅狀晾干的面條，方便食用又耐存放的干糧米餅，還有好幾罐自家做的果醬。在這大冷的天氣里，這些東西的保存期限再短，也足夠讓他們一行人撐到京城去了。做法她也帶在了身邊，等到了京城珍珠橋大宅里，需要回程時，命人照樣再準(zhǔn)備一份就是了。

    因此，等他們一行人到了毛掌柜找好的避風(fēng)歇腳處，找到從前謝家商隊的人曾經(jīng)用過的自制土灶，開始埋鍋造飯的時候，謝慕林就下車帶著翠蕉，把準(zhǔn)備好的東西交給了做飯的仆婦。

    于是，大家都不必辛苦地在大冷天里跑到溪流邊淘米煮飯了，只需要取溪水過濾，煮開，然后把油炸面餅扔進(jìn)鍋中滾一滾，再把rou干、干菜等物丟進(jìn)去，添些醬料，便是一碗熱騰騰又美味的湯面了。再把干糧米餅蒸一蒸，放些果醬，就著醬菜、咸蛋什么的，吃得豐盛又美味，還營養(yǎng)充足，花的時間也比平時少了一半。

    即使不是在飯時，不方便做熱食吃，每個車廂里都有茶爐子與炭盆，熱一熱茶水，就著米餅，添些果醬、醬菜什么的，也能充饑。謝慕林那里還特地多帶了一大籃子桔子，專為眾人路上做零嘴用的，也是補充維生素c的意思。

    毛掌柜吃了這么一頓湯面加米餅下來，便笑著說：“往日運貨趕路，可從來沒有在野外吃得如此稱心如意過。二姑娘這是哪里想來的？那面團(tuán)做得好，醬菜、rou干也十分美味。改日我也跟商隊里其他老伙計們說一說，讓他們也照著二姑娘這么預(yù)備著來，走南闖北的時候，也可以少受些罪，多享點兒福了?！?/br>
    謝慕林笑道：“我們這是短途旅行，又都是自家人，所以準(zhǔn)備得豐盛些也無妨，就怕商隊里的叔叔伯伯們要趕時間，未必有這個耐心呢。其實那油炸面餅是極易做的事，醬菜rou干也不難制，回頭我把方子給您送去，您斟酌著看吧。倘若真能對咱們家商號里的叔叔伯伯們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毛掌柜哈哈笑著，又命劉伙計給他多舀了一碗加有菜干rou干與菌干的美味熱湯。

    謝顯之在馬車?yán)镱嵙艘簧衔?，真真難受得不行，下車后在菖莆的攙扶下走了幾步，稍微透了透氣，方覺得好過些，只是覺得外頭風(fēng)冷。

    謝慕林招呼他到擋風(fēng)的屏風(fēng)后坐下，送上熱湯面。他吃了半碗，只覺得微帶酸辣，滋味鮮香，倒也開胃，而且熱湯吃進(jìn)肚子里，原本難受又冰冷的腸胃頓時好受多了。

    但他也就只能吃得下這半碗面罷了，謝慕林也不勉強他，命菖莆把一匣子面團(tuán)、醬菜給裝好，送到馬車上。什么時候謝顯之覺得餓了，煮上半壺開水一泡，不一會兒就能吃了，方便得很。

    出門在外，當(dāng)然不能象在家里那么講究，這種程度就差不多了。

    謝慕林自己招呼著翠蕉吃飽喝足，在周圍略散了一會兒步，便催著謝顯之重新上了馬車。他們兄妹倆繼續(xù)坐一輛車，下車期間經(jīng)過通風(fēng)，車廂里有些憋悶的空氣已經(jīng)煥然一新，這回里面沒有了原本的藥味與熏香味，聞著倒比先前要怡人些。謝慕林又在炭盆邊上放了幾片桔子皮，桔皮的清新香氣慢慢在車廂內(nèi)散開，謝顯之的臉色頓時好看了不少。

    他看了那桔皮幾眼，便吩咐菖莆：“這桔皮就很好，不必另外熏香了?！?/br>
    菖莆有些遲疑：“大少爺您暈車，若是不把那醒神的熏香熏上一熏，就怕一會兒您撐不住?！?/br>
    謝顯之搖了搖頭，在清淡的桔香中閉上了雙目：“熏什么香呀？桔香就很怡人。那熏香味原本不錯，只是與藥香相沖，聞著更難聞些。我今兒頭暈?zāi)垦Ａ税胩?，指不定是因為什么才暈的呢。”說著說話，車廂里的暖意涌上來，他吃飽喝足，頓時感覺到了困意。

    謝慕林立刻指揮菖莆，把小幾收起，將收納空間里的棉被、枕頭與謝顯之的大氅取出來，給后者做了個簡易的床鋪，便催著兄長服下暈車的丸藥，然后睡下了。

    不知是真的托了那桔子皮的福，還是謝慕林按照書房空間里相關(guān)資料請人配的防暈車丸藥起了效，謝顯之這一覺睡得相當(dāng)不錯。雖然中途曾經(jīng)醒過兩回，但斷斷續(xù)續(xù)的，也算是安穩(wěn)睡足了半日，沒有再頭暈?zāi)垦?，也沒再有想嘔吐的沖動了。等到他們一行人天黑前到達(dá)計劃中的落腳地——一處頗為繁華的小鎮(zhèn)上最大的一家客棧時，謝顯之還有胃口吃下一頓足量的晚餐，面色也不象上午時那般難看了，所有人都覺得很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