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35節(jié)
第104章 警告 謝映容一直站在謝老太太側(cè)面后方,呆呆地聽著兩位長輩針鋒相對。謝澤山毫不留情的話,揭穿了謝老太太的許多隱密,讓后者窘迫羞憤,也讓謝映容大為吃驚。 這些事,很多都是她上輩子沒聽說過的。 謝老太太往后仰倒,正好撞著了謝映容。謝映容下意識地就伸開雙臂將人攬住。沒想到老太太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體重相當(dāng)有份量,并不是她這小胳膊小腿能撐得住的。祖孫倆齊齊往后仰倒,摔在地上,謝映容一邊叫疼,一邊還要承受謝老太太全身重量壓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幾乎被壓成了夾心餅干,眼淚立刻就迸出來了。 文氏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攙扶,大金姨娘則心疼地去扶女兒。謝慕林與謝謹(jǐn)之落后一步,但還是表現(xiàn)了一把孝心,輕聲問謝老太太:“可摔著了沒有?是不是忽然犯了舊疾?” 謝老太太這段日子時常犯“舊疾”,一犯就嚷著頭暈,要回房休息,什么家務(wù)活都不能幫忙干了,還要家里人給她準(zhǔn)備昂貴的補品。謝慕林一直疑心這舊疾是真是假,但這不妨礙她現(xiàn)在拿出來堵謝老太太的嘴。 初次見面的大伯祖父謝澤山罵謝老太太罵得真痛快,謝慕林表示她也聽得很爽,所以下意識地就生出維護(hù)前者的想法來。 謝謹(jǐn)之抬眼與她對視,又迅速移開了視線,幫著文氏將謝老太太扶了起來,挪到椅子上坐下。 謝老太太喘著粗氣,臉色漸漸緩了過來,看向謝澤山的目光猶帶幾分怨忿。 然而謝澤山一點兒都不怵:“你還敢瞪我?難道我說的話有假?你以為你是為了兒子好,可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分明就是在拖累他!若不是跟著你離開了湖陰,玉和也不必去分心照管家業(yè),無法專心讀書,還為了保住偌大的產(chǎn)業(yè)不受人覬覦,勉強提前趕赴會試,惹下曹氏這個冤孽來!他晚一科參加會試,一樣能考中,名次還能更高些,一甲也不是沒有希望,屆時他直入翰林院,日后登閣拜相,前途也會更順暢!二弟妹都為他把路鋪好了,卻叫你毀了個干凈!這些年,我們顧忌著玉和,不曾與你計較,也沒去打攪你的好日子,但心里卻忍不住為孩子委屈。他怎么就攤上了你這樣的母親?!” 謝老太太的呼吸越發(fā)急促了,臉又開始漲紅。 謝澤山依舊憤憤:“你還幫著曹氏欺負(fù)素敏(文氏閨名)?你怎么有那個臉?!素敏是三弟親自做主為玉和訂下的媳婦,連嫁妝都叫你吞了,你還好意思背約?三弟父子倆辛苦積攢下了家業(yè),曹氏要中飽私囊,你也要幫她,你到底姓謝姓曹?!三弟的遺愿,你一條條違逆?zhèn)€沒完,你還記得自己是誰的妻子么?!當(dāng)日你何等落魄?差一點兒就落入賤籍,遇到大赦方才平安回到老家,又被族人排擠,幾乎要被逼與人為妾了,是三弟救了你,還替你亡母付了醫(yī)藥費,辦了后事。沒有三弟,你以為自己會有今日?!你不思感恩,反而一再違逆三弟的意愿。若你真不把這個丈夫放在心上,那不如老實說出來!玉和拿你這個親生母親沒辦法,我卻還能代死去的兄弟休妻,也省得委屈了你這位官家小姐做謝家婦了!” 謝老太太抖了一抖,面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來。 她一生最風(fēng)光的日子,都是因謝家婦、謝璞母的身份而來。倘若被休出了謝家…… 她顫著聲音道:“你不能亂來!我……我是你兄弟的遺孀。你兄弟臨死之前還要你照顧好我們母子的,你不能把我休了……除了謝澤湖,誰都沒資格休我!” 謝澤山冷笑:“我可以看在三弟面上,不休了你,但我也可以讓玉和徹底成為二房的兒子,不認(rèn)你這個親娘!我是謝家宗族之長,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玉和是孝順孩子,自然不會違逆我的意思。” 謝老太太更害怕了。這是她這輩子最害怕的事:“你不能這么做!當(dāng)日分明說定了的,我兒只是兼祧,不是過繼。他是我的兒子,誰也不能搶走他!” “你既然知道,那還鬧這么多事做什么?!”謝澤山啐她道,“為著你一個蠢婦,害得多少人受苦?!沒有你胡亂施為,玉和今日怎會孤立無援,叫曹家陷害了,也找不到個幫手?!” 謝老太太忍不住哭出聲來:“我也不知道啊……誰料到曹家會翻臉?曹氏連兒女都生了,竟然還只認(rèn)娘家,我也沒料到?。 ?/br> 謝澤山冷笑:“你當(dāng)然沒料到了。玉和長年在外任上,家里的事全由曹氏把持,他根本不清楚。可笑那曹氏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她有jian夫,如今還能怨誰去?!” jian夫?! 謝老太太與文氏等人震驚地扭頭向謝澤山望去。謝慕林也詫異地看著他,隨即與謝徽之對視了一眼。 謝徽之隱蔽地?fù)u搖頭。雖然是他把謝澤山祖孫迎進(jìn)西院里來的,但這么短的路,根本不夠他跟對方說幾句話。況且他也沒理由將這種隱秘輕易告知頭一次見面的長輩。 謝慕林心中疑惑,謝澤山是怎么知道曹氏有jian夫的? 謝謹(jǐn)昆解開了眾人心中的疑團:“這個消息,外頭市面上還沒什么流言,但宮里早就有消息傳出來了。京中品級不低的官宦人家,差不多都聽說過。二嬸娘一個做官的親戚寫信告知她這件事,我們才知道了內(nèi)情。據(jù)說那jian夫是禁衛(wèi)里的武官,正三品,還很快就要升二品了。因此,曹家根本不在意三叔的死活,反而嫌他礙事,恨不得他早日死了,好方便曹氏另嫁呢!三叔的官司,曹家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他們已經(jīng)拿到了三叔的財產(chǎn),三叔對他們來說就沒有了用處。若不是大理寺的大人們公正廉明,不受他們擺布,只怕三叔這會子早已沒了,就跟那王安貴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宮里傳出來的? 謝慕林想起了蕭瑞,還有他背后的蕭貴妃,心里有數(shù)了。看來,蕭家走的是宮廷路線,而非在市井間打輿論戰(zhàn)。這么做也挺聰明的,省時省力。只要流言傳進(jìn)皇帝的耳朵里,以皇帝對曹家的忌憚,方聞山還能不能升任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尚是未知之?dāng)?shù)呢。 謝家眾人都為謝澤山祖孫帶來的消息震驚不已。謝老太太緊緊抓住宛琴的手:“你說!這是不是真的?!曹氏早有jian夫,就等著害死我兒后改嫁了?!” 宛琴面色尷尬,目光閃爍,不敢直視謝老太太。她什么都沒說,但也等于什么都說了。 謝老太太面色慘白,跌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語:“那怎么辦……難不成我兒真的死定了?” 謝澤山咳了兩聲,瞪著弟媳婦道:“你知道眼下形勢嚴(yán)峻就好。老實給我待在家里,別給孩子們添亂!玉和那兒,自有我們?nèi)ケ甲摺6苊萌舨皇峭饶_不方便,早就上京城來了。而我既然撐著這把老骨頭跑來,就肯定要把玉和救出來的!” 謝老太太一震,看向謝澤山的目光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第105章 漣漪 謝澤山與謝謹(jǐn)昆祖孫倆連夜離開了。 他們似乎只是來跟謝家婦孺打聲招呼,問一下他們的情況,再嚇唬嚇唬謝老太太而已,沒有打算做別的。 但離開之前,謝謹(jǐn)昆對文氏提到,他會盡快幫他們另找一個住處,省得他們繼續(xù)寄人籬下。 文氏其實覺得李家挺好的,張俏姐夫妻都是她熟悉的人,李婆子又好相處,北門橋一帶生活方便,除了去城中心區(qū)域要遠(yuǎn)一點兒以外,沒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過謝澤山祖孫倆一番好意,她又是個柔順慣了的人,不會違逆長輩的命令,也就應(yīng)下了。 只有謝老太太,被大罵了一頓,整個人都蔫了,心里對謝澤山這位大伯子畏懼無比,根本不想住得離他太近。李家就挺好的,她已經(jīng)住慣了,在這里沒人管著她,她想怎樣都可以。如果文氏要搬去謝謹(jǐn)昆幫忙找的宅子里,不要算她那一份,她情愿留下來。 文氏對此哭笑不得,叔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自個兒搬離,去住更好的地方?苦勸了幾句,謝老太太都不答應(yīng),她只得暫時住了口,想著過后慢慢勸就是了。謝謹(jǐn)昆才回到京城,尋宅子也是要花時間的,更何況,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救謝璞出來。 謝老太太驚魂未定,這一夜折騰了許久都沒睡下。她以前總覺得,曹氏就算要和離,好歹也為她兒子生了兩個孩子,謝顯之與謝映慧又很是聰慧可愛,甚討她歡心。哪怕是為了兒女,曹氏也不會對謝璞見死不救的。謝老太太從前恨曹氏,是恨她狠得下心,讓謝璞一直待在牢中受苦,不肯相救,但真沒覺得她會盼著謝璞送命。所以,謝老太太一直挺坐得住的,還有心情計較些零碎小事,也不樂意去接觸與宋氏有關(guān)的人,哪怕那些人可以幫得上謝璞的忙。 可如今,謝澤山一番話,徹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誰說曹氏不會見死不救?她恐怕就盼著謝璞死呢!謝璞死了,她就能嫁給更大的官了,到時候謝顯之與謝映慧都成了拖油瓶,說出來的話又能有多少份量? 就算曹氏有過心軟,平南伯府和曹家也不會讓她心軟的。跟謝璞這個四品知府相比,正三品的禁衛(wèi)大將,可是更有權(quán)勢更有前程的妹婿人選!謝老太太做了這十幾年的老封君,享盡富貴榮華、結(jié)交達(dá)官貴人之余,也不是全無見識的。她知道對于曹家這樣的皇親國戚而言,什么樣的妹婿更受看重。 若是從前,謝家還有巨富,能在曹家人面前有一點份量。如今,謝璞已交出了巨額資產(chǎn)與產(chǎn)業(yè),剩下的那點祖產(chǎn)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還能有什么價值?曹家與曹氏恐怕就等著謝璞斷氣,好早日cao辦曹氏再嫁的婚禮了吧?真真是最毒婦人心,都答應(yīng)和離了,還不滿意,非要置前夫于死地不可,是覺得寡婦的名頭比棄婦更好聽?還是因為那jian夫有所要求? 這時候,再追究什么陷害謝璞的罪魁禍?zhǔn)?,已?jīng)沒有意義了。曹家本就勢大,如今又添了個三品高官的jian夫想要謝璞死,還有誰能救他?謝老太太滿腦子都是兒子要死了,她什么辦法都沒有,前程已是一片黑暗,她又要再經(jīng)歷一回年少時的噩夢,這回卻沒有一個叫謝澤湖的傻瓜來救她出絕境了…… 這種時候,謝澤山說他有辦法救謝璞,哪怕是要靠宋氏的人脈,謝老太太也要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的繩索。反正宋氏沒到京城來,她不用與對方相見,謝澤山叫她老實在家等消息,她就老實在家,不多嘴,不多事。只要謝澤山能把她兒子救回來,她當(dāng)幾日縮頭烏龜又如何?橫豎等兒子出獄后,重新做了官,她又會有富貴風(fēng)光的好日子可過了。 謝老太太在文氏與大金姨娘的百般安慰、哄勸下,慢慢入睡了。文氏與大金姨娘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宛琴已經(jīng)幫她們打好了溫水,態(tài)度比平日更積極殷勤幾分。 原本謝老太太最喜歡宛琴服侍,但從今晚開始,她已經(jīng)成了謝老太太最討厭的人,所以沒辦法再去服侍她老人家了——當(dāng)然,宛琴本人可能并不覺得難過,她更喜歡把時間花費在自己一雙年幼體弱的兒女身上。 只是,作為一個早就知道曹氏jian情的前心腹,宛琴將這個重要的消息隱瞞了謝家人這么長的時間,謝老太太無法原諒,其他人也都用異樣的目光看待她。宛琴是個極有眼色的人,她想要在謝家長長久久地生存下去,自然就要想辦法去彌補了。今晚的殷勤,只是她初步的嘗試,她覺得文氏應(yīng)該挺好說話的。 文氏看向宛琴的目光卻有些復(fù)雜。這些天她一直待宛琴不錯,并沒有因為對方曾經(jīng)是曹氏的心腹,還參與過對自己的算計,就暗地里為難對方。兩人相處得很融洽,事事配合默契。她以為自己與宛琴已經(jīng)有了共識,是自己人了。沒想到,對方還隱瞞了這么重要的消息……雖然文氏能夠理解宛琴不敢說出實情的想法,但內(nèi)心總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宛琴捧來水盆手巾,她簡單接過來擦洗了,沒有繼續(xù)接受對方的服侍,只道:“你先歇下吧,我去看看幾個孩子。今日發(fā)生了那么多事,大家都累了?!闭f罷就出了門。 宛琴默默地開始收拾水盆手巾等物。大金姨娘偷偷看她幾眼,沒有吭聲,打理好自己,便爬上了床。 曹氏與方聞山的jian情,其實大金姨娘自己也有所耳聞,同樣也隱瞞了大家。可誰叫宛琴曾經(jīng)是曹氏的心腹呢?如今宛琴被嫌棄了,大金姨娘卻聰明地裝起了啞巴,只當(dāng)自己一無所知。 文氏離開房間后,先去看了兒子。幾個男孩兒住的房間里,在外奔走了一日,早已筋疲力盡的謝徽之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謝涵之被呼嚕聲吵得輾轉(zhuǎn)難眠,正在唉聲嘆氣,謝謹(jǐn)之卻不在屋里。 文氏輕手輕腳地轉(zhuǎn)去女孩兒們的屋子,見謝映芬已經(jīng)睡了,謝映容坐在床尾發(fā)呆,女兒謝映真同樣不在。 她猜想一雙兒女定是湊在一起說話去了,然而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春天天氣轉(zhuǎn)暖后,花木繁盛的地方也開始有蚊蟲飛舞了,料定兩個孩子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聚頭,便走出西院,往李家東院的前廳去,果然在客廳門口看到了兩個孩子。 謝慕林與謝謹(jǐn)之坐在門檻上,低頭小聲說著話,見文氏來了,連忙起身上前攙扶她。 文氏擺擺手,帶著兩個孩子進(jìn)了客廳,在八仙桌旁坐下:“你倆在這里做什么呢?大晚上的,都已經(jīng)敲過二更(晚上21-23點)了,還不睡么?” 謝慕林笑著抱住她的胳膊,小聲道:“我正跟二哥說話呢。今日大伯祖父真是好大的威風(fēng)!我頭一回見祖母這么可憐兮兮的模樣,被大伯祖父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了?!?/br> 謝謹(jǐn)之則問:“娘,大伯祖父他老人家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第106章 往事(上) 是不是真的? 文氏苦笑。 為尊者諱,有些事情她知道,卻沒法在兒女面前照實說出來。更何況,丈夫謝璞也不會希望孩子們知道母親太多秘密的,特別是那些不大上得了臺面的秘密。 文氏只能回答:“你們問這些做什么?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老太太不樂意聽人提起,老爺也不喜歡家里人拿這些說事兒?!?/br> 謝慕林說:“我們不會在老太太面前提起,無緣無故地,也不會在爹面前拿這些說事兒。我和哥哥只是想知道真相罷了。大伯祖父來京城救爹了,我們以后都要指望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萬一在大伯祖父面前說錯話了怎么辦?比如他老人家再指責(zé)老太太什么,我們做小輩的,是為老太太求情,還是勸他倆別吵架?我們總得知道忌諱,才能掌握其中的分寸哪!” 文氏沉吟,女兒這話也有些道理。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卻貿(mào)然插手去管兩位老人之間的爭執(zhí),一定會得罪謝澤山的。而若是孩子們看到謝老太太被罵,卻什么話都不說,回頭謝老太太也不會放過他們。今晚謝老太太是被嚇著了,暫時不敢作妖,等明兒她醒過神來,會不會責(zé)怪孩子們沒幫她說話呢?誰也說不準(zhǔn)。 謝謹(jǐn)之見文氏猶豫,心知有門,便笑著再勸:“母親放心,這只是我們母子三人之間的悄悄話,您跟我們說了,我們心里有數(shù)就好,不會胡亂告訴別人的。再說了,兒子也想知道大伯祖父的性情喜好,日后見到他老人家時,便知道該如何孝敬他了。他這么大的年紀(jì),還辛苦上京來救父親,即使是至親,也是極難得的。我們應(yīng)該感恩,更應(yīng)該有所回報才是。旁的做不到,討他老人家歡心還是能行的?!?/br> 文氏聽得笑了:“大老太爺才不需要你們回報些什么呢,只要你們都好好的,他老人家就高興了。別看他好象十分威嚴(yán)的模樣,其實最是慈愛公正不過的。謝氏合族子弟都對他十分信服,老爺更是從小就極敬重他。你們也不需要特地想什么法子去討他歡心,只要多孝順長輩,做好自己的事,他老人家自會明白你們的心意。” 這話說得太寬泛了,謝慕林覺得不太滿足,便試探地問:“大伯祖父如此慈愛公正,為什么好象對老太太很惱怒的樣子?老太太又為什么不樂意家里人提起宗族呢?” 謝謹(jǐn)之也道:“若僅僅是因為父親兼祧兩房一事,老太太分明也知道,兼祧并非過繼,沒人跟她搶兒子。二老太太既是官宦人家出身,又有人脈,對父親的仕途有所助力,父親與她老人家多親近,分明是好事??衫咸坪鯓O為忌諱此事,是不是有別的緣故?娘跟我們說說吧,省得我們什么都不知道,說話時不小心犯了忌諱,不但惹老太太生氣,連大伯祖父都得罪了,那就不好了?!?/br> 話說到這份上了,文氏也就不好再隱瞞什么。她便將過往的一些舊事告知兩個兒女,還特地囑咐他們不要外傳。 謝老太太娘家姓呂,確實如謝澤山所說,是位犯官之女。 她先父呂少卿原在鴻臚寺為官,名為少卿,但官職卻不是少卿——他僅僅是從六品的寺丞罷了。以其同進(jìn)士的出身來說,他在京城做這樣的官職,不過是龐大低品級官員中的一員,并不起眼,手頭能掌握的權(quán)柄也是極小的。然而呂寺丞不甘平凡,他覺得自己至少也要做到少卿之位,才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在官場上,象他這樣的小人物有許多,想要平步青云,最簡單最容易的法子,自然就是從龍之功了。 那是在三十五年前,正值承德末年,承德帝膝下兩子,嫡出的有名份,庶出的有寵愛,奪嫡之爭極為激烈。呂寺丞在兩位皇子中選定了一位最有希望繼承大位的,便跟在上司鴻臚寺卿身后,成為了對方的黨羽,為那位皇子搖旗吶喊。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一場奪嫡之爭,最后的結(jié)果竟然是兩敗俱傷。兩位皇子互下毒手,雙雙暴斃,他們的黨羽,自然也一同做了輸家。 承德帝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只覺得兩個兒子是被那些一心沖著從龍之功去的小人害死的,便怒而下旨,清查相關(guān)人士。呂寺丞既無背景,又無才干,很快就被拋出來做了犧牲品,以貪污瀆職的罪名下了獄,抄家流放,死在路上。家眷也跟著遭了殃,被押送著走上了流放之路。 也是謝老太太走運,她才流放不久,還沒走到半路呢,承德帝駕崩了,新君登基,改元天昌,大赦天下,她與母姐皆在遇赦名單內(nèi),方才得以平安歸鄉(xiāng)。 新君天昌帝——也就是先帝,今上的父皇——并非承德帝的親子,而是他胞弟燕王的獨子。這是與他血緣最近的小輩了。承德帝當(dāng)年也是千辛萬苦才贏得了奪嫡之爭的,不想便宜了過去的競爭對手,因此,哪怕他同母胞弟燕王只有一個兒子,他也要立對方為儲君。不過為了不讓親弟斷嗣,他下旨讓這位親侄兒入繼皇室后,兼祧兩房,開皇家兼祧婚的先河。朝廷也從此修改律法,承認(rèn)了兼祧婚中平妻的合法地位。 出于種種原因,天昌帝入繼皇家后,另娶了承德帝正宮皇后的親侄女為皇后,同時又承認(rèn)他在燕王府的世子妃的元配地位,登基后更是一帝雙后,前所未有。只不過燕王府那一位并未遷入宮中長住,所以兩宮相安無事罷了。等到兩宮都有了嫡出的兒子,圍繞著儲君之位又發(fā)生了什么故事,那就是后話了。 謝老太太——當(dāng)時還年輕的呂氏,隨母親長姐回到老家,生活很是困苦。族人因為受她父親的案子牽連,很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事過境遷,便覺得那些苦頭都是呂氏一家?guī)淼模骼锇道锱艛D她們,即使知道她們母女過得艱難,也無人伸手相助。 天昌二年,呂氏母親病重,不放心兩個女兒的未來,便苦求族長做主,為她們議親。族長把呂氏的長姐許給了一個窮秀才,三日后就完婚了。呂氏不愿意象長姐一樣隨便嫁人,更不想受窮,族長譏諷之余,給她指了一家富戶,卻不是讓她去做正頭娘子,而是叫她給那個無嗣的中年員外做二房。 呂氏不能接受,又怕族長相逼。這時候她偶然認(rèn)識了前往當(dāng)?shù)卣勆獾闹x澤湖,見他頗有家財,人也年輕,長相端正,還對自己有意,便索性把心一橫,刻意勾引一番,果然把人勾到了手。 謝澤湖沒有經(jīng)過兩位兄長的許可,就與呂氏拜堂成了親,還為其母親付了醫(yī)藥費,待其病故后,又幫著辦好了后事,并給了她jiejie一筆銀子,然后便在呂氏的請求下,帶著她離開當(dāng)?shù)兀祷睾幙h老家。謝澤山、謝澤川兄弟二人雖覺得呂氏不是良配,但謝澤湖對妻子一往情深,兩個哥哥也不好多說什么。 次年,呂氏生下了謝璞。 同年,謝澤川入了國子監(jiān),得到宋司業(yè)的賞識,下嫁愛女。本來平靜的謝家,頓時起了波瀾。 第107章 往事(中) 謝澤川的妻子宋氏,父親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書香門第,世宦名門,養(yǎng)出來的女兒,自然也是知書達(dá)禮,飽讀詩書了。她嫁給謝澤川后,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可以說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 然而,當(dāng)謝澤川帶著新婚妻子回鄉(xiāng)祭祖的時候,宋氏與呂氏之間,卻產(chǎn)生了一點小小的矛盾。 其實宋氏本人是個端莊雍容的淑女,即使知道呂氏的身世,也不會說些什么。妯娌二人又不在一個地方共同生活,只是年節(jié)時偶爾碰個面,即使有些許看不慣對方的地方,她也能忍了。 但呂氏卻不是這么想的。 她雖是犯官之女,卻一直以官家千金自居,認(rèn)為自己嫁進(jìn)謝家是下嫁,理當(dāng)?shù)匚怀弧I藘鹤雍?,她似乎覺得自己在謝家地位穩(wěn)了,就拋開了以往的謹(jǐn)慎,不再時時刻刻維持溫婉柔順的形象,偶爾也會有盛氣凌人之舉,甚至不把長嫂涂氏放在眼里。 謝澤山之妻涂氏只是秀才之女,人又和氣,看在小叔子小侄子的份上,不會跟呂氏計較,沒想到反而助長了呂氏的氣焰。謝澤湖時常外出行商,家里的事交給妻子打理,謝家其他人又不好與他明說,因此他一直都不清楚妻子的真面目。 而宋氏嫁進(jìn)來之后,呂氏引以為傲的身份,似乎就失去了底氣。呂少卿就算不是犯官,生前最高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罷了,國子監(jiān)司業(yè)卻是正六品的官職。況且宋業(yè)司當(dāng)時還在位,正值壯年,又有名望,未來顯見是要高升的。宋氏無論家世、容貌、才學(xué)、談吐、禮儀……樣樣都在呂氏之上,性情也很好,一回到湖陰便與長嫂涂氏,以及族人親友家的女眷相處得十分融洽,徹底將呂氏給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