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眼睛漸漸顯現(xiàn)，可這反倒讓問荇感覺不妙。

    因為他的眼睛里沒有瞳孔，身上也漸漸泄出黑氣。

    “那進寶呢，你認識進寶嗎？”

    二少爺沒給他喘息思考的時間，急切地問：“我們是朋友，他是不是也用那方式活了很久?！?/br>
    “你說啊！”

    “問荇，千萬別刺激他！”

    長生察覺到怨氣波動，回到鴿子身體里，飛落問荇肩頭：“他怨念太強，若你刺激到他會加速血玉失效，他也會徹底崩潰?！?/br>
    問荇停頓了下，該不該撒這善意謊言？

    謊言也許能撐片刻，但在記憶恢復(fù)的進寶眼里簡直比泡沫還脆弱，還會加劇雙方的不信任。

    終于，問荇開了口：“我認識他?！?/br>
    柳連鵲的心懸到嗓子眼。

    “他比你死得早，但同我認識?！?/br>
    “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騙人！”二少爺尖叫，仆從來來往往，卻沒人理會他。

    他的潛意識里，從來都知道自己是被忽視，被隨時可舍棄的那個。

    他身邊只有忠心耿耿的書童了，為什么連這也能失去。

    “他如果都死了，你怎么會認識??！!”

    “問荇！其他人的面部也開始有眼睛了?！绷B鵲觀察著四周，愈發(fā)察覺不妙。

    因為那些本來就空洞的人偶愈發(fā)僵硬，明明逐漸長出不同的容貌，卻動作開始趨于同一，仿佛死而不僵的百足蟲，就在此時才徹底變成傀儡。

    “不妙?！?/br>
    長生在心中掐訣念咒，就等進寶暴走直接收拾他。可他還是有些可惜，明明這次確實離成功很近。

    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靜，幾個動作僵硬的家仆臉上掛滿詭異笑容，以一模一樣的姿態(tài)，朝著他們緩緩走來。

    可問荇置若罔聞：“我沒騙你。”

    “因為你活成了他。”

    男童愣住了。

    一個家仆手堪堪要搭上柳連鵲肩膀，在問荇說完的同時也僵硬停止動作。

    柳連鵲不著痕跡后退，和緩緩起身的問荇背靠著背。

    “不可能，我活成別人？活成別人分明是很痛苦的事情?！?/br>
    早熟的小少爺臉部表情已經(jīng)完全顯現(xiàn)，就是問荇認識的，進寶的臉。

    他仰頭看向問荇，眼中質(zhì)疑、自責(zé)、憤怒、驚訝輪番閃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你還遇到過更痛苦的事，需要你活成他來彌補，可那不是你的錯?！眴栜裘嗣泻⒌念^，哪怕男孩已經(jīng)無法控制地露出怨氣。

    仆從、侍女陸陸續(xù)續(xù)全都匯聚在了院里，原本只是緩慢地動作，可現(xiàn)在卻都尖叫著朝他們沖來。

    刺耳的鳴叫里似乎還有烈火灼燒的聲音，讓問荇耳朵疼得嗡嗡作響。

    “你做了幾十年的他，那你覺得這幾十年里，作為進寶的你怨過自己嗎？”

    他語速越來越快，和柳連鵲背靠著背，他們站在無面人的包圍圈中心。

    隨著問荇話音落下，血玉幻境開始崩塌，朱墻、青瓦、鎏金裝飾盡數(shù)破碎，無面人化成黑氣糾纏一體，金屬、沙礫和木料轟然倒塌。

    “小心！”長生急著要支起護罩，卻有一道青光快他一步，擋在問荇身前。

    柳連鵲神色淡然，手卻不自覺攥緊，青色的光點從他身邊散開，輕而易舉擋住了襲來的怨氣。

    “連鵲！”問荇又驚又喜。

    “……原來我當(dāng)真有這本事?！绷B鵲看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投向二少爺。

    男孩身上源源不斷散發(fā)著黑氣，嘴里只能講出破碎的字句，怨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殆盡。

    “好強的怨氣，不能拖下去了。”長生也支起淡藍色的結(jié)界。

    “問荇，你還有什么辦法快些用，我魂魄離體，待會撐不住了……”

    “無妨，我撐得住?！绷B鵲背著手，神色淡然。

    “你慢慢想，莫急。”

    鴿子呆滯，隨后長生擺弄著羽毛偷摸嘀咕：“好吧，你是邪祟，你了不起。”

    “給我半刻鐘。”

    問荇抽出一張傍晚道士給他的符咒，在他眼前的祟氣立馬被彈開。

    哪怕只有短短幾秒符咒便失去效果，也足夠問荇走到進寶面前。

    “你干什么……”進寶身上的銀光已經(jīng)被黑氣掩蓋，他艱難看向問荇。

    又是這副樣子，他被問荇撿到的時候，也是他坐在地上，問荇站在他邊上。

    他想起來了，這是問荇。

    “……大人？”他木木地說了句，“你怎么在這?！?/br>
    “殺了我，你快走啊。”

    縈繞的黑氣短暫收回他的身體里大半，可收回不代表消失，只是讓他本就不堪一擊的狀態(tài)雪上加霜。

    男孩抓著問荇的手腕，絕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我不是活人，大人別擔(dān)心，等我消散了……我不會來找任何人尋仇?！?/br>
    “我不擔(dān)心你找我尋仇，該報的仇你當(dāng)年已經(jīng)報過了，該死的都死了?！眴栜衾淅涫栈厥郑凰焖脑?。

    “你最忠誠的書童半夜想替你探究竟，結(jié)果卻被宅邸里的人做了替罪羊。”

    “我其實半夜出去過沒找著他，我就該再找找的，也不會讓他就只剩了一口氣……”少爺?shù)氖志従彺瓜拢]上眼，鮮血從他眼角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