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蒼語搖搖頭，又看向唐弈：“墨熙兄，進(jìn)府中喝杯茶再走吧?！?/br>
    來者是客，更別說他和唐弈交情這么深。

    唐弈卻搖頭，只道：“你仔細(xì)看看圣旨，殿下還要求朝中誥命夫人一同參與祭拜，你注意些，定要知會清楚。”

    “嘶——”蒼語吸了口冷氣，又撓撓頭，試探著問道：“那、那是否需得要為夫人們加個紗簾華蓋一類的東西？還是需要夫人們戴著面紗隨行？”

    “說你沒長進(jìn)，倒是不冤枉?！碧妻倪@出了名的好脾氣都被他氣笑，“殿下的心思你還揣摩不明白嗎？要的就是夫人們所得待遇與朝臣無異，若是弄些虛頭巴腦的儀式，分開男女，屆時觸怒殿下，才沒你的好果子吃?！?/br>
    蒼語嘴巴一扁，小聲應(yīng)道：“噢······多謝墨熙兄提點?！?/br>
    見他如此，唐弈不由搖頭輕嘆，“你也該長進(jìn)些，怎能事事都要我提醒？好歹也是右相，要有些右相的樣子。”

    話至此處，唐弈又垂眸不再多言，只道：“罷了，我且先回去了，你好自為之?！?/br>
    看著唐弈的身影消失在傳送陣內(nèi)，蒼語又抬手撓了撓頭。

    好生怪異，怎么墨熙兄這話，像是在······辭別？

    似乎是在提醒他，若是有朝一日唐弈不在了，他也得扛起朝政重任。

    蒼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卻又想不明白這一切，只能甩甩腦袋，轉(zhuǎn)身回了自己府中。

    回到鳳華宮，唐弈一進(jìn)門，便瞧見葉瑾諾神色懨懨靠在美人榻上。

    深冬時候，天氣冷得要命。

    哪怕是百鳥之王，也逃不過冬日困倦。

    要說葉瑾諾也奇怪，秋日不困，春日不乏，偏生就是冬天犯困。

    一入了深冬，便蔫了。

    有朝政還好，還能打起精神。

    閑暇時候，便總是神色懨懨。

    五百年前唐弈冬日見她時，便是這般。

    也不愛說話，有心事也懶得說，就縮成一團(tuán)窩在他懷里。

    現(xiàn)下也沒什么改變。

    見唐弈回來，葉瑾諾張開雙臂，一言不發(fā)。

    唐弈心領(lǐng)神會，上前幾步，將她抱進(jìn)自己懷中。

    低頭看她閉眼往自己懷里拱，不由失笑：“現(xiàn)下不如原形那么小，瑾兒再拱，我便只能去小榻下跪著了。”

    “討厭······”葉瑾諾尾音拉長，倦得沒心思與他打趣。

    冬日本就困，昨夜還歷經(jīng)大悲大喜，還叫他折騰一夜。

    哪里還有精神與他鬧？

    唐弈見她實在困得厲害，也不鬧她，拆了她發(fā)中珠玉，抱著她回到床邊。

    葉瑾諾躺回床上，卻怎么睡都不舒坦。

    見唐弈靠在床邊看書，更是不滿。

    思來想去，便化作原形，飛進(jìn)他懷里。

    嫻熟鉆進(jìn)他衣襟中，嗅得滿鼻子馥郁草木清香，這才算覺著安穩(wěn)。

    圓滾滾的小身子團(tuán)起，閉上眼老實補(bǔ)眠。

    唐弈拍拍懷里的小團(tuán)子，低頭心不在焉開始看書。

    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垂頭看看懷中一團(tuán)凸起，又按下。

    待到葉瑾諾醒來時，天色早已暗下，一算時辰，只怕宮門都落鎖。

    “聶榮方才來過，說是陛下口諭，若是殿下貪睡，今夜便留宿宮中，不必在意禮法。”唐弈見小毛團(tuán)子從自己懷里爬出來，才柔聲開口。

    先前記憶不在時，便瞧她原形可愛。

    現(xiàn)下再看，更是恨不能日日捧她在掌心。

    葉瑾諾睡得迷糊，眼睛都還未睜開，跳進(jìn)唐弈掌心，又團(tuán)做一團(tuán)。

    闔成新月般的眼瞳懶洋洋看著他，啾了一聲算作應(yīng)答。

    唐弈頓時失笑，“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換做別的場景，像在罵人。

    但葉瑾諾確實睡得迷糊，開口便是稚嫩鳳鳴，確實是忘記該說人話。

    “忘了······”她懶聲答了，也懶得化人形，就這么伏在唐弈掌心。

    看她這模樣，唐弈又想起今日自己腦中蹦出的想法。

    猶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問道：“瑾兒，你······應(yīng)當(dāng)是成年了吧？”

    哪怕是自然元素，未曾仔細(xì)養(yǎng)過上古神獸，實在不知她多少年歲才算普通妖魔的成年。

    葉瑾諾一醒來便聽這荒唐話，不由氣得想笑：“你這不是廢話？我都叁千多歲了?！?/br>
    “······”唐弈沉默片刻，才單手摸摸鼻子，側(cè)開目光，“我這不是······沒見過元鳳成年是什么模樣嗎？”

    實在不能怪他，葉瑾諾次次用原形見他，次次用的都是雛鳥模樣。

    他又不熟識上古神獸，哪里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成年？

    葉瑾諾伸爪爪踹他一爪，這才振翅一躍。

    飛落地上，驟然間主殿內(nèi)紅光大作。

    待唐弈再定睛一看，才見殿內(nèi)立著一只周身流轉(zhuǎn)金光的鳳凰。

    那鳳凰身上羽毛線條鋒利，由紅色過渡到外層金色，修長脖頸被紅色鳳羽包裹，唯有一圈燦爛金色，耀眼奪目的尾羽少說有四五丈長，劃出赤黃青白紫五彩神光。

    若是說她幼年時是可愛，成年時的元鳳便仿佛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zhì)，金光流轉(zhuǎn)之時，盡顯華貴。

    那五彩尾羽，便是她號令百鳥的資本。

    傳言世有五鳳，皆由元鳳統(tǒng)領(lǐng)，連五鳳都俯首稱臣，更別說普通妖鳥。

    唐弈甚至看得移不開眼。

    她實在美麗。

    鳳凰高傲揚(yáng)著頭，瞥他怔愣神色一眼，這才化作人形，坐到他身側(cè)。

    想了想，又繼續(xù)往他懷里拱，“此番見得了，再說蠢話便咬死你。”

    “······”唐弈默了默，才好奇問道：“為何總是用雛鳥形態(tài)見我？”

    葉瑾諾抬眼皮看他，“瞧見方才我身上那一圈金光了么？那是鳳凰火的外焰，要是我用成年模樣見你，莫說你那一身青衫，便是我稍有不慎，就能把你那小樓一并燒了?！?/br>
    “何至于此······”唐弈又摸摸鼻子，低頭看著懷中神色懨懨的少女。

    瞧著······似乎也沒有那么可怕。

    葉瑾諾一時之間，不知是自己沒睡醒，還是他沒睡醒。

    “木元素，你不知道木生火？平日里，我是能控制鳳凰火，遇著你了，哪里還控制得??？你那一身木能量又不曉得收斂一樣，吃飽了沒地方瀉火，我不是只能拿身旁物件出氣了么？”

    唐弈：······

    。

    曦玥公主大婚，休朝叁日，休朝的第叁日，曦玥公主率文武群臣前往魔界界門，祭拜五百年前戰(zhàn)死沙場的英魂。

    雖說這場祭拜，是為召回前任太尉虞燼，但真正站在界門處那蕭條墳場前，葉瑾諾的眼眶還是有些發(fā)熱。

    她沒有任何避諱，依舊穿著一身如火般熱烈的紅衣。

    在葉瑾諾的認(rèn)知里，他們是偉大的，為魔界安穩(wěn)獻(xiàn)出生命的將士，他們或許也不愿看見，后世祭拜他們時，是一片悲涼場面。

    如若今日盛世無法泉下告知，那便穿著最華貴莊重的正紅色，前來祭拜他們。

    告訴他們，魔界得他們庇佑安穩(wěn)至今，不必悲傷。

    密密麻麻的衣冠冢，葬著那年誓死追隨葉瑾諾的將士。

    葉瑾諾站在百官前方，面對著那十萬座衣冠冢。

    良久，她朱唇輕啟：“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br>
    如今曦玥被魔界子民敬重，名垂青史，那是萬千將士用生命陪她一同換來的。

    這句人間的詩，在此刻忽然便如此直白易懂。

    文武百官無不心中震撼，像這般直觀面對五百年前的戰(zhàn)爭慘狀，他們都是第一次。

    “這十萬座衣冠冢中，許是有你們的祖先，許是有你們交好之世家，如今你們能端坐朝堂之上，夜夜安眠，皆是因他們曾經(jīng)為守衛(wèi)魔界，不惜付出生命?！比~瑾諾轉(zhuǎn)過身，靜靜看著自己手下的朝臣。

    靜默片刻，她才輕聲開口：“跪！”

    文武百官無不撩起衣袍，俯首叩拜。

    他們知道，自己如今能吃飽穿暖，不必東躲西藏，都是因為五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中，這些將士在最后一刻守住了魔界界門。

    如此場面下，再多言語已無用，唯有虔誠叩拜，才能表達(dá)心中感恩。

    是跪那十萬死士，也是跪眼前的君主。

    聶榮端著托盤上前，行至葉瑾諾身側(cè)，雙手奉上托盤。

    那上邊，放著一壇烈酒。

    葉瑾諾取下酒壇，轉(zhuǎn)身面對著眼前數(shù)不清的衣冠冢，忽然便笑了。

    她含淚笑道：“本宮知曉，你們性子便是烈的，五百年前你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逃兵，所以本宮私心覺著，清酒配不上你們，飲下這一壇烈酒，便安心上路吧?！?/br>
    這才抬手取下壇上紅布，將烈酒灑入大漠無盡的風(fēng)沙中。

    霎時狂風(fēng)大作，卷起漫漫黃沙。

    葉瑾諾將酒壇丟到地上，灑脫笑道：“不止本宮功成名就，你們亦然，魔界不會忘記你們，本宮更不會忘記你們。”

    所以安心去吧，后世子孫，自會繼承他們遺志。

    酒水沒入沙土，狂風(fēng)暫歇，似是亡魂終于得到告慰，安心離去。

    葉瑾諾一身紅衣佇立風(fēng)沙之中，熱烈燦爛的紅色，就如天上那熾陽。

    照耀這世間，給生靈帶來光明，是她的意志，也是她的責(zé)任。

    唐弈靜靜看著她，恍然間才驚覺，原來真正的神明，是這個樣子。

    天界那些所謂仙神，不及葉瑾諾半分。

    她是造物主神的女兒，她才是真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