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了多久，廟外又傳來一點細(xì)微的響動。像是誰的腳步聲，沉而穩(wěn)，不急不徐。

    江泫起身迎上，在院中看見一位穿著堇色衣裳的銀發(fā)人。長堯神色疏冷，肩頭長發(fā)似雪，像是知曉廟里頭有什么，一步不停，向內(nèi)走來。

    他也很久沒有見過他這位師叔了，等人走到近前來了，才想起要側(cè)身讓路。

    這一側(cè)，落腳踩空，江泫驀地被黑暗重新包裹。眼前再次亮起來，江泫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一處荒原之中，還維持著側(cè)身讓步的姿勢，只是方才的破廟、長堯與宿淮雙，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真要說起來，江泫現(xiàn)在實在不是很喜歡荒原。

    環(huán)視周圍，發(fā)現(xiàn)泥沙是黃色，心下一松；天色雖暗，卻看得見正常的天幕，顯然不是在赤后，神色當(dāng)即舒緩些許，沿著這地方走了一段，忽然走到一處矮崖邊上。

    展目向下望去，視野之中一片溝壑縱橫。地形被這些溝壑?jǐn)D得歪歪斜斜，山不像山，丘不像丘，詭異古怪，煞氣橫生。若要江泫形容，宛若經(jīng)歷過一場神戰(zhàn)，同他剛進(jìn)來之前的赤后沒什么區(qū)別。

    一片荒蕪，算不得好看。

    他正如此想著，那些溝壑之中忽然飄起一道沉厚的聲音：“算不上好看？這如何不算好看！”

    江泫不知這片荒原竟能探聽人的心聲，眉頭頓時一皺，道：“如何算好看！”

    地靈道：“無知！這是宿君與大妖對戰(zhàn)過的戰(zhàn)場，整個神境之中找不出幾片如此恢弘、賞心悅目的地方！”

    江泫原都打算走了，聽見熟悉的字眼，腳步微微一頓。

    他淡聲詢問道：“宿君？從未聽說過神境之中有這樣一只靈。”

    地靈喝道：“淺??！宿君非是靈體，而是貨真價實的神。豈能用‘靈’一字褻瀆！”

    江泫站在斷崖之上，遠(yuǎn)遠(yuǎn)地道：“非是神靈，而是人?！?/br>
    他的聲音在溝壑之內(nèi)回蕩，地靈竟然沉默了。半晌之后，它的聲音重新響起，聽起來有些惱羞成怒：“那是曾經(jīng)！”

    江泫微微一笑，確定這只靈口中的“宿君”就是宿淮雙，“大妖”就是夔聽的神魂。聽他口吻，似乎對宿淮雙頗為敬仰，得知他在神境之中過得不錯，江泫心中感到些許寬慰。

    地靈說，這是他們曾經(jīng)交戰(zhàn)過的戰(zhàn)場。略略一看，便知曉當(dāng)時戰(zhàn)況慘烈、定然撼天震地。

    他道：“地上這些溝壑，是那位宿君打出來的？”

    宿淮雙那對黑翼美則美矣，卻兇悍得過了頭，殺傷力太大、極容易誤傷，赤后土地上的溝壑，大半都是他的風(fēng)刃割出來的。

    地靈卻道：“非也，是那只大妖打出來的。宿君年少，被打得四處逃竄，狼狽不已?！?/br>
    江泫唇角的弧度隱去，忽然有點笑不出來了。

    他想起來，宿淮雙第一次上祭壇時，還僅是一位十七歲的少年?？v使天資聰穎、擁有遠(yuǎn)超同齡人的境界，也遠(yuǎn)遠(yuǎn)不能與妖神相抗。江泫尚只有一戰(zhàn)之力，面對真神時勝算亦不大，他究竟是如何從夔聽的追殺之中活下來，還反吞掉祂的神格的？

    地靈觀他神色變化，以為他因此感到敬服，不禁對他另眼相看，道：“正因如此，宿君斬殺大妖，才更加可敬可佩！若宿君故地重游，吾定然要隨他而去！”

    江泫轉(zhuǎn)過身，不再去看地上的溝壑。那些溝壑像是傷疤，刺得他呼吸有些凝滯。

    走出幾步，眼前又豁然一黑，想來是又走錯了路。

    神境的法則如此無厘頭，江泫經(jīng)歷過一次，竟然已經(jīng)有點習(xí)慣了。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眼前的黑暗散去。

    這次他站在了一處人來人往的集市，想來又是九州的某個地方。天色很早，像是臨開啟不久的早市，因城大，往來之人亦不算少，熙熙攘攘。

    只不過，江泫更加在意他腳底下踩著的東西。一團(tuán)淡粉色的靈，看形狀像是一朵花，被江泫踩在腳底，害怕極了、瑟瑟縮縮，卻不哭也不鬧。

    江泫打算移開腳。花靈登時被嚇壞了，尖叫著道：“不要移開?。?！你要踩就繼續(xù)踩著吧?。∥抑滥銈兊囊?guī)矩，臟了你們的鞋底，下一步就會被殺了的！！”

    它害怕極了，嗚嗚地哭。江泫有點失語，將它從地上拎起來，道：“不必害怕，我從不立什么規(guī)矩。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br>
    花靈閉著眼睛道：“問?。∧銌?！!”

    江泫努力讓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僵，道：“在這里找人，要怎么找？”

    花靈哭哭啼啼道：“只能找到有名字的。默念名字，然后一直向右走?！?/br>
    “向右走？”

    “對，向右走。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跳下去，興許跳下去之后，你要找的靈就在里面。”

    興許……

    江泫頓了頓，將它提近了些，道：“若有一個名字、一個尊號，哪個找起來更快？”

    “尊、尊號？”花靈怔了一下，瑟縮著睜開眼睛，頂著江泫體內(nèi)兩種神力的威壓，聲音抖得像篩糠：“如果有尊號的，那我應(yīng)該是認(rèn)識的。我可以為您指路?！?/br>
    不想還有這樣的意外收獲，江泫的心中微微一動。他凝視著面前這團(tuán)粉撲撲的小家伙，道：“你們應(yīng)該稱他為……‘宿君’?！?/br>
    出乎意料的是，花靈在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發(fā)出一聲驚恐至極的尖叫。它一邊尖叫、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想從江泫兩指間掙脫出來，道：“不知道，不知道！一言不合就斬靈的瘋子惡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