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魂魄從頭到腳，每一寸都絞纏著不詳?shù)墓須?，在宿淮雙的視野之中，他的人形其實并不如何明顯；與其說是鬼魂，更不如說是一道行走的深淵，看不見底的黑洞。

    蕭弦是一只從土里爬出來的、真正的厲鬼。而至今為止，江泫還未見過他展露獠牙。

    好像有些明白宿淮雙和他不對盤的原因了。江泫想。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宿淮雙還是個沒下過幾次山的少年。剛剛認了舅舅就發(fā)現(xiàn)舅舅的身體里頭擠著這么一團東西，定然被嚇得不輕，如今有過幾次交談，不能確定這個危險分子的意圖、再加上蕭弦的性格算不上討喜，早早地便將他劃出友人一欄，時時警惕，連最基礎(chǔ)的交談都欠奉。

    “你有什么話要對她說？”江泫道。

    他的語氣很平靜，莫名透著種詢問遺言的漠然感。

    蕭弦笑了一下。

    “沒什么。”他了無興致地道，“反正不能叫你聽了去。還有，你身上的東西吵死了，能不能管管？”

    江泫眉尖微微一凝。而蕭弦不再理會他，揮開送生周圍的紅芒，氣定神閑地站在元思面前同她交談，女鬼的神色一如既往地猙獰，似乎維持著生時的瘋病，意識全無，只知道作惡咆哮。

    問了幾句沒有問出結(jié)果，蕭弦的耐心忽然告罄，一掌將其拍成了飛灰。元神消散，送生即刻飛回鞘中。

    他下手可要比江泫狠多了，拍散魂魄還不夠，順便直接將人的身體也碾成了灰。做完這些，他神色嫌惡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動這么幾下手讓手上沾了什么不干不凈的東西。

    蕭弦出手突然，江泫原正在探聽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不曾想他突然來上這么一出，剛抬手，元思的身體已經(jīng)沒了。

    半晌，他道：“你動她身體做什么？”

    蕭弦理所當(dāng)然道：“懶得給女瘋子殮尸。這樣處理多方便？”

    見江泫神色不虞，他眉尖抽動片刻，嘖了一聲，又道：“怨氣這么重，留著干嘛？埋進土里也是招鬼生邪的，不如毀了了事。”

    江泫額角跳起一根青筋，也懶得同他理論，轉(zhuǎn)身就走。

    元神都沒了，尸體上那點怨氣算什么？不過麻煩一點，要設(shè)個陣費點靈力凈化一下罷了。蕭弦顯然懶得做，直接將尸體拍得灰都不剩。

    他不逮著這點繼續(xù)說教，蕭弦也樂得自在。見江泫往地窖的出口那邊走，也抬腳跟了上去，道：“你身上到底是什么東西在吵？還能不能清靜點了？”

    江泫停下腳步，神情難以言喻。他正想開口說話，忽然察覺到，方才聽見的尖嘯聲并沒有隨著元思消散而停止，反而一直不遠不近地纏繞在耳邊。

    他聽這聲音聽了許久，最開始還覺得有些刺耳，到了后頭慢慢也習(xí)慣了；現(xiàn)在蕭弦一提，他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細聽片刻，沒有找到來源。

    但他心中有一個猜想。

    順著這個猜想，江泫停下腳步、將手探進袖中，取出了裝著風(fēng)息靈命牌的那只乾坤袋。

    第195章 臨淵而行8

    那袋子果然狂躁異常, 江泫方才將它取出來，就險些沒有抓住。

    蕭弦低頭看了一眼，道：“怨靈？”

    江泫道：“守護靈。”

    他單手勾開繩結(jié)、將乾坤袋打開, 詭譎的視野之中立即竄出一抹兇而煞的紅光。

    風(fēng)息的守護靈再怎么厲害，也不能從靈命牌上離開, 更不能將其帶出乾坤袋。然而它自己是可以探出來一截的, 半個扭曲的身形趴在袋口，長發(fā)披散、神情癲狂, 一時倒也看不出是人是鬼。

    它被江泫的手掌按在袋口邊緣，拼命要往另一只攏著神力的手那邊去。奮力半天不曾挪動分毫, 氣得破口大罵道：“烏金??！你***的！！你竟然敢讓我被按在這兒？！我***你****的?。?！你***他*的畜**??！你還不過來是**斷了嗎？！”

    江泫抿緊唇, 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上次借取宿淮雙的視野, 江泫只能看見它在怒罵, 并不能聽見它的聲音，這次不僅看清了它的形貌，還聽見了它怒罵的全部內(nèi)容，確實如宿淮雙所說, 污言穢語、難以入耳。

    更重要的是，它似乎已經(jīng)完全被主人遺留的怨念同化了。守護靈會伴隨主人一生，知曉主人的所有過往，現(xiàn)在被裝在主人的棺中同化污染至此, 便是稱它為風(fēng)息也不為過。

    在墓中被封了這么多年, 加上主人身隕，它其實已經(jīng)十分虛弱。奈何風(fēng)息執(zhí)念之深，硬是撐著這靈走過漫長歲月沒有消散, 如今鬼氣怨氣與所剩無幾的靈力絞在一起，刺得江泫的掌心生疼——這還是他用靈力壓制過的, 掌心仍像抵著一把冰冷的尖刀。

    一來它只是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根本沒認出來那不是烏金，二來它完全不知道冷靜兩個字怎么寫，癲罵一陣、見掙不開江泫的手，忽然發(fā)難，黑漆漆的扭曲面孔之上閃過兩道殺氣森森的紅光。

    這是沖著江泫的手腕來的，要是這兩道瞳術(shù)打中了，江泫這只手非斷了不可。他眉尖微微一抽，將烏金的神力藏進袖中，如靈所愿松開了手——

    乾坤袋落在泥沙遍布的地面，無力地滾了兩圈。靈命牌撐著它在地面掙動幾下，很快松散的袋口朝上翻起，爬滿裂痕的木牌從里頭掉出來，黑煙四散。脫離了桎梏，怨憤之靈終于現(xiàn)出了全貌。

    從濃焰一般的黑煙之中勉強能看出，守護靈隨主人風(fēng)息，有一副窈窕秀美的身姿。面孔已經(jīng)完全看不清楚了，唯一清晰的就是鑲嵌在眼睛位置的兩個猩紅的孔洞——顏色同宿淮雙眼瞳的色澤極為相似，只是宿淮雙的赤色更沉、更冷，它的更烈、更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