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張了張口道，“我……我碰見阿娘了……”

    重月愣了一下，立刻道：“在哪兒？什么時候？她有沒有把你認(rèn)出來？別怕，你告訴師姐她在哪兒，師姐去幫你看看情況！”

    江泫顛三倒四地說了，重月將他帶到一處茶攤上，讓他好好坐在這里等她回來，隨后迅速轉(zhuǎn)身離開了。

    攤主上了一碗茶，江泫愣愣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想端起碗盞喝一口，抬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緊緊握著那袋金葵糖。由于用的力氣太大，糖塊已經(jīng)碎掉了不少，不太能吃了。

    他于是將袋子放上桌，拎起茶碗喝了一口。不知這攤主用的究竟是什么茶，喝了一口苦得江泫臉色發(fā)僵，又打開旁邊裝著糖的袋子，從里頭倒出一些碎掉的糖塊，看著它們掉進(jìn)苦澀的茶水里化開，這才重新端起來喝了一口。

    又甜又苦，喝下去以后喉頭都在發(fā)澀。但江泫將這碗茶都喝完了，一邊喝一邊想：

    實(shí)在難看。太難看了。

    又想：原本師姐留在山下，又是照顧天陵、又是給藥坊幫忙，已經(jīng)很累了，自己還給她添額外的麻煩。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他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竟然慢慢鎮(zhèn)定下來。

    他清楚許多事發(fā)生了就沒有挽回的余地，剩下的唯有繼續(xù)向前走。然而在那些事發(fā)生之前、發(fā)生之時，仍舊止不住心慌意亂?；艁y一會兒，又會強(qiáng)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在茶攤靜坐許久，遠(yuǎn)遠(yuǎn)地便能看見重月回來了。她走得很急，神情卻并未顯露多少緊張，一路穩(wěn)步走到江泫面前，道：“沒事了。我知道你阿娘是誰了……她沒事，現(xiàn)在還在藥坊里頭，很平安。”

    走了這一路，她似乎有些累，招手讓老板又送來一碗茶，在江泫面前坐下來，視線溫和地凝視他道：“她在藥坊待了有一段時間了，稱自己是城里的義工。原本她在另一個藥坊里頭的，不知怎的，昨日忽然調(diào)來了這里，還給你開了門?！?/br>
    “不過……沒關(guān)系。她的癔癥有些嚴(yán)重……沒有認(rèn)出你。我方才問她，她的兒子在哪里，她說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是不認(rèn)得的。”

    她慢慢地說完了，語速有些慢，有些遲疑。她明白，這些話并不太好接受。

    江泫垂著眼簾聽完了，默不作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重月輕聲安慰道：“宵宵，不要難過。你很有天賦，一定很快就能回去見他們了。你……”

    她的視線挪到桌上的糖紙袋上頭，忽地一頓，道：“這是……給天陵的嗎？”

    江泫道：“是。師尊答應(yīng)讓天陵留下來了，我想下山告訴你，順便給他添置一些東西。他……他怎么樣了？”

    他的語氣有些忐忑。

    重月看了他一眼，道：“被嚇著了，發(fā)了高燒，昨日夜里才退。我出來給他買米粥?！?/br>
    江泫垂著頭，道：“那日為什么又折返回來了？”

    重月?lián)u了搖頭，道：“他堅(jiān)持要回去，沒告訴我原因。我以為你已經(jīng)將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他，他也答應(yīng)跟著你走了，便陪他回去了一趟?！?/br>
    江泫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曉。再接下去，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茶攤上沉默半晌，重月抿了一口茶水，忽然道：“我一會兒回藥坊，你不要跟過來了。天陵交給我照顧，你……”她欲言又止，道：“你暫時還是不要靠近他為好?！?/br>
    她這話說得隱晦，江泫頓了頓，卻明白過來她話里的意思。緊接著，他緩慢而堅(jiān)定地?fù)u了搖頭。

    “我得回去一趟?！彼?，“去看看天陵，順便想辦法把阿娘送回去。她一定是偷偷跑出來的，必須盡快送她回遠(yuǎn)昭城。”

    重月道：“要去見天陵，可以。但是送江夫人不行。我會找熟人將她送回遠(yuǎn)昭城去，你絕對不能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我……知道。”江泫低聲道，“我只是去看看天陵，會避著阿娘走的?！?/br>
    將金葵糖揣進(jìn)兜里，兩人并肩回到了藥坊。老板的閣樓就在藥坊旁邊，重月帶著他走上樓，推開房間的門。

    閣樓上的房間，一般是沒有人住的。為了安置厲天陵，這里被收整出來，雖然有些窄，但勝在整潔清凈。

    走進(jìn)房間的時候，江泫放輕了腳步。被子里隆起一個小小的鼓包，厲天陵縮在里頭，不知是醒是睡。等到走得近了，江泫聽見他的呼吸聲，心道：“醒著。”

    厲天陵果然沒睡，從被子里頭探出一雙眼眶通紅、略有血絲的眼睛，聲音沙啞地道：“重月jiejie?！?/br>
    重月走到前頭，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

    厲天陵沒什么胃口，正想搖頭，視線一抬，忽然看見了站在她身后的江泫，以及江泫背在背后的銜云。他的神情一瞬間僵硬了，像是看見了什么讓自己無比恐懼的東西，猛地縮進(jìn)被子里頭，悶聲喊道：“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江泫剛剛抬了半步想往床前走，聞言滯空片刻，又慢慢放回了原位。

    他輕聲道：“對不起。”

    厲天陵道：“我不想聽。你出去！”

    重月道：“天陵，你冷靜一點(diǎn)?！?/br>
    被子里好一會兒都沒有傳來聲音，似乎真如重月所說的冷靜了。然而事實(shí)并非如此，慢慢的，被褥下頭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

    他嗚嗚哭道：“我……我想我爹……我……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