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聲靜氣，伸出手挑開畫卷。不知為何，他的手隱隱有些發(fā)抖。

    畫卷后是一處機關(guān)，江泫抬手旋了，墻壁便忽然發(fā)出一陣挪移的悶響。暗門在他們面前打開，江泫眼尖地看見里頭一點柔和的白光，登時感覺頭暈?zāi)垦！?/br>
    他已經(jīng)猜到里頭是什么東西了。

    但是，他寧愿自己是猜錯了，里頭絕不是他想的那樣。

    重月的臉色比他更差，站在暗閣外頭，嘴唇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她似乎嘗試著想邁開步子，卻怎么也走不出一步，好不容易抬起腳了，竟然維持不住平衡一半地跌跪下去。江泫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發(fā)覺不單是嘴唇，她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宵宵，宵宵……”她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道：“你聽師姐的，你先出去?！?/br>
    江泫道：“我不……”

    忽然，重月發(fā)了狂似的，猛地將他往外頭推了一把，道：“師姐叫你出去！！你聽我話好不好！”

    江泫被她推了一下，腳步一歪，肩膀磕上了一旁的書架。重月是醫(yī)修，力氣其實不大，然而江泫原本就是懵的，這一下磕得扎扎實實，重月見了，如同被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幾步走過來，掌心覆著靈力，輕輕揉江泫肩膀。一邊揉，一邊聲音顫抖地道歉：“對不起，師姐不該推你的。疼不疼？師姐不該推你的……”

    江泫垂眼看她。肩頭傳來溫?zé)嶂校簿褪沁@個時候，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茫然。

    他們……都沒認出來他其實不是伏宵嗎？

    無論是誰，只要見到他，都毫不懷疑。長堯會特地來探望他，重月天陵也好、其余峰主也好，沒有一個懷疑他的。岑玉危見到他第一眼就眼眶泛紅，孟林也愣愣地叫師尊。

    在這里生活得久了，他幾乎都有了一種自己真的就是伏宵的錯覺。然而之前都能清楚地明白那是錯覺，現(xiàn)在是真真正正地開始懷疑：自己真的不是伏宵嗎？

    思來想去，沒什么結(jié)果。他不是伏宵，也不是那個江泫。他是一縷無處可去、頂著別人的殼子度日的游魂。就算在淮雙眼里，他也一定只是那位坐在高處的伏宵君，而不是別的什么人。若他有一日不做伏宵君了，現(xiàn)今擁有的一切便都不會再擁有了。

    他怔怔地抓住重月的手，聲音很小地道：“我都知道?！?/br>
    重月僵住了。

    江泫接著道：“夔聽，夔聽鎖。我都知道。早就知道了。我還知道，我……”不知為何，此時再用伏宵的身份說話時，他忽然感覺非常羞愧，像是搶了別人的什么東西，聲線滯澀無比。“……我曾經(jīng)也是夔聽鎖。我是為了破鎖，飛升失敗，才死的。所以……所以你們都瞞著我……”

    面前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抓緊他的衣襟，深深地埋下頭去。

    江泫知道，她一定是哭了。然而，沒過一會兒，她便抬手飛快地抹了抹臉，松開江泫的衣服，退后兩步。再抬起頭來以后，她的神色才算徹底冷靜下來了，深吸一口氣，無比堅決地道：“雖然瞞著你，但也料到瞞不了你多久。你知道這件事，也要知道另一件事：我不會讓你再成鎖，也不會讓天陵死。就算你什么都不記得，我也永遠是你的師姐，一輩子都要保護好你們。從前那樣的事情，我不會讓它再發(fā)生?！?/br>
    她抬手，在書閣外頭下了一層禁制，防止有弟子誤入。緊接著，她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向透著藍色熒光的密室，抬腳走了進去，江泫緊隨其后。

    兩人穿過漆黑的甬道，真正踏進了天陵設(shè)下的暗閣之內(nèi)，第一眼便看見了躺在暗閣中的溫璟。

    重月?lián)屔锨叭⑶嗄攴銎饋?，溫璟闔目垂頭，沒有清醒的征兆。她向人體內(nèi)拍入幾道靈力，探查一番后，臉色白了一白，抬頭望向前方的墻面。

    暗閣內(nèi)部很簡陋。里頭裝的不是什么好東西，也不需要費心裝潢，只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密室，正對門的那面墻上畫著密密麻麻的血符文。符文的最上層，壓著一層光澤柔和的陣法，中心懸著一枚魂石，還沒有重月發(fā)間的銀花大。江泫站在墻下抬頭仰望，能看見滿墻窒息恐怖的血紅色、以及龐大陣法之上流轉(zhuǎn)的靈光，小小的魂石居于正中，維持著陣法的平穩(wěn)運轉(zhuǎn)。

    方才在外頭看見的藍光，正是這枚魂石發(fā)出來的。

    柔和、純凈，底部纏繞著些許黑煙，正在緩慢地消散。等到纏繞在魂石上的、夔聽的怨念盡數(shù)消散，這枚魂石便能復(fù)舊如新。

    只是，里頭盛裝的不再是天陵的元神了。新的夔聽鎖此時就躺在這間密室里頭，等待轉(zhuǎn)換的過程結(jié)束。

    江泫睜大眼睛，怔怔地站在原地，視野中擠滿冰冷的藍色。

    他猜對了。

    鎖也是有極限的。夔聽的怨念和煞氣是污染，日復(fù)一日、一刻不停地污染每一位鎖的元神。等到元神徹底變得漆黑，鎖便要發(fā)狂、變成受夔聽驅(qū)使的毫無思考能力的邪煞，抑或是元神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在大限將至之前，換上新的鎖。

    新鎖剛換，魂石的顏色潔凈無比。

    只是，江泫透過它，仿佛隱隱看見了上一枚被染得漆黑、無可轉(zhuǎn)圜的魂石。

    他喃喃道：“是什么時候的事……”

    話未完，他又忽然醒悟了。

    伏宵走了，他的壓力必然會分到其余人身上。所以上清宗的尊座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閉關(guān)，穩(wěn)定心緒、穩(wěn)定狀態(tài)，盡可能地驅(qū)散妖神帶來的污染?；蛟S天陵原本的狀態(tài)便不太好，伏宵的死亡加速了這一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