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海鈞道：“聞府自愿將此物贈予二位，多謝二位此次出手相救！”他在正堂上，對著江泫和宿淮雙深深一拜，再抬起臉前，少年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父親和兄長得救，他比誰都高興。母親早逝，聞海鈞在世上僅有這兩個(gè)親人，從整日吹水逃課的少年到頂起家族的頂梁柱，從不信鬼神到四處拜神求仙，這位小公子已經(jīng)成功走過了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一段路。

    等老城主和大哥好起來，他便可以放松一段時(shí)間了。

    在江泫的示意下，宿淮雙取出乾坤袋，將裝著隕鐵的木箱放入其中。由此，這趟下山營救的旅途圓滿結(jié)束，接下來便是要帶著方子澄回宗門了。

    江泫微微側(cè)過身，目光落到前院里郁郁蔥蔥的林木中。

    聞海鈞道：“還請二位賞臉在府中休憩一段時(shí)間。回程時(shí)聞府會派車馬親自相送，江公子，您……”

    江泫道：“不了，我們今日便走?！?/br>
    聞海鈞似乎還想勸一勸，最后卻垂頭喪氣地打消了這個(gè)想法。江泫顯然不是他能勸得動(dòng)的人，既然如此，便只能盡力做些其他的補(bǔ)償。

    仆人收到他的眼神，伶俐地鞠躬退走，向著庫房飛奔而去。小公子送了不少凡塵重寶、金銀劍器，隨便挑出來一個(gè)都價(jià)值連城，江泫推不掉，便通通給了宿淮雙。少年突然發(fā)了一筆橫財(cái)，掂著手中乾坤袋，頗有些不適應(yīng)。

    他們謝絕了聞海鈞送行的好意，由仆人引路至門口。等待朱紅的府門關(guān)上，江泫視線掃過掛著紅綢的牌匾，淡聲道：“淮雙，有事托你去做。”

    宿淮雙道：“師尊請講?！?/br>
    江泫道：“去聞府地上東北、西北、正南角看看。有陣，毀得越干凈越好。毀凈以后，在此地等我。”

    少年的神色微微一變。他從江泫平靜的語氣中琢磨出了點(diǎn)什么，意識到這事還沒完，上前兩步，似乎想要去抓江泫的衣袖，最終還是克制地收回了手。

    “師尊。”他低聲道，“您要去地下嗎？發(fā)生了什么？”

    他雖然沒伸手，但江泫被他的眼神一定，莫名其妙有點(diǎn)邁不開腳。他略一思量，言簡意賅地向宿淮雙解釋道：“聞府之中，陰煞為虛，禁陣為實(shí)。陰煞與陣法相克，此時(shí)陰煞已除?！?/br>
    陰煞已除，禁陣自然開始運(yùn)轉(zhuǎn)了。雖然不知道是什么陣，但是破陣往往都是一個(gè)法子——就像想要打破一面鏡子，用石頭將它擊碎就行，什么鏡子都一樣。

    只是陣法就稍稍復(fù)雜些，需要找到陣角?，F(xiàn)下江泫已經(jīng)為他點(diǎn)明所在之處，只要過去將它毀掉即可。

    少年抿唇，道：“淮雙領(lǐng)命。師尊……若是師尊一刻鐘還沒回來，我能去地下嗎？”

    學(xué)聰明了，這次怕自己生氣，知道提前打招呼了。

    察覺到宿淮雙的小心思，江泫微微一頓，驀地回想起之前地下黑暗之中，少年側(cè)臉貼上他掌心的觸感。

    ……地下濕冷泥濘，還是不要讓他再跪了。

    江泫頷首，姑且算是同意了他的請求，少年嘴角抿起一絲笑意，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江泫離去。師尊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以后，宿淮雙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化，變回了一貫對旁人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

    他提著太上劍，尋了隱蔽的一處翻進(jìn)院墻。江泫不在時(shí)，從他臉上可找不著什么“偷偷翻進(jìn)人家家里不好”之類的羞赧，連敷衍別人都覺得費(fèi)心麻煩。但處在江泫的視線下時(shí)，純白一片的心性又絕不似作偽。

    宿淮雙的動(dòng)作很快，利箭離弦一般掠過房檐，踩著整整齊齊的瓦頂，一見到目標(biāo)，便抽劍出鞘，寒光刺過，陣角便被毀得干干凈凈。

    不過一炷香時(shí)間，他已毀去全部點(diǎn)位，抱著劍到了約定的地點(diǎn)，等待江泫歸來。今日日光敞亮，他向后靠上墻面，任由陽光鋪映身側(cè)，暖意順著衣料滲進(jìn)來，驅(qū)散之前在聞府內(nèi)時(shí)的陰冷不適感。

    陽光不錯(cuò)。

    他心想。

    在中州，秋季這么大的太陽不常見，更遑論終日飄雪的凈玄峰。

    少年靠著墻曬太陽，在閑暇之余，難得微微闔上雙目，露出懶散之態(tài)。然而這平靜并不持久，宿淮雙耳尖一動(dòng)，聽見一絲不同尋常的異響。

    他睜開眼睛，循聲望去，見那邊的街市之中，慢悠悠地走過來一個(gè)人。

    此人通身黑色，肩上、袖口、衣擺上爬滿細(xì)密的金竹紋。用的繡線分外昂貴，在陽光底下顯出鎏金一般的色澤。然而頭上戴著一頂斗笠，邊緣垂下幾片輕盈飄逸的黑紗，將其身形面容籠罩其中，影影綽綽難以分辨。

    看身量似乎是一位青年，腳步極輕近似無聲，大白天的穿著一身黑上街，活像義堂里爬出來的送葬人。只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宿淮雙便察覺其周身陰戾詭譎的氣質(zhì)，眉頭微微一皺，站直身體，掌心已經(jīng)按在了劍上。

    然而對方?jīng)]有顯露敵意，輕飄飄地來，輕飄飄地停在了離宿淮雙不遠(yuǎn)處，不再動(dòng)了。周身的黑紗失了風(fēng)，也悠悠然地垂落，覆住衣擺。

    總覺得有些熟悉……

    宿淮雙凝眉沉思，片刻之后腦海中靈光一閃，回憶起了這詭異熟悉感的來源。

    據(jù)言，聞府小公子在深夜偷偷出來見的，正是戴著黑紗斗笠的神秘人。這條線索被那散修輕輕提起，事件完結(jié)后也被宿淮雙輕輕略過。原本有些懷疑就是他囚禁修士、在府中養(yǎng)煞，奈何從未抓到他的把柄，也未親眼看見過他，甚至此次上門除煞對方都不曾出手阻撓，縱使懷疑，也沒有根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