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江泫打算靜觀其變。他隨著這具身體一路向前走，發(fā)現(xiàn)對(duì)方并非漫無目的地閑逛，顯然是在找什么東西。

    鎮(zhèn)子不大，但排布很亂，七拐八拐的，要找什么東西需要繞很久。但好在身體的主人在雨勢變大之前找到了，他停在路邊，視線靜靜地落在不遠(yuǎn)處。

    那時(shí)一間即將倒塌的破瓦房。雖然即將倒塌，但好歹也能遮風(fēng)擋雨，一個(gè)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小孩抱著膝蓋坐在屋檐下，神情呆滯而麻木。

    他太瘦了，似乎很多天沒吃飽飯，身上穿的與其說是衣服，更不如說是一件臟兮兮的破布。他的手腳、臉頰也撲著灰，沾了雨便化開一些，泥濘不堪，狼狽異常，旁邊的稻草上躺著一個(gè)臉色慘白的女人，同樣瘦骨嶙峋，但她雙目緊閉，已經(jīng)死了。

    看清面前景色的瞬間，江泫的腦中嗡地一聲，一陣劇烈的頭痛毫無預(yù)兆的襲來。

    實(shí)在太疼了，然而他此時(shí)沒有能控制的身體，甚至連捂住額頭都做不到。在這里似乎連靈力都失效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上前去，繡著錦紋的白靴踏過泥濘的草葉，停在了那孩子的面前。

    風(fēng)雨不侵軀體，雨幕之下，每一滴即將沾濕衣物的雨水都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開，即使在這樣的天氣里，也依然衣冠整潔、軒如霞舉。

    身體的主人問道：“你叫江明衍？”

    聲色溫潤，無論是咬字還是聲線都分外悅耳。

    縮在檐下的孩子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很空，里面藏著一片蕭索冷漠的荒郊，似乎映不進(jìn)任何人的影子，也不想再分出注意力給任何人，像是一具被抽干了靈魂的人偶。

    他干澀的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用久不進(jìn)水米的沙啞聲音回道：“你是誰？”

    與此同時(shí)，他完成了抬頭的動(dòng)作，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全貌。

    那是怎樣一個(gè)人？矜貴灑然，俊雅無雙，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仿佛天生就不該站在凡塵里，世間的泥濘于他都是一種玷污。他用玉冠束發(fā)，身后背著佩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整潔的，就連俯身向他伸出手的動(dòng)作，都像是在降尊紆貴。

    身體的主人回答道：“我叫江泫。你的生父也姓江，我找了你很久，今日來接你回家?！?/br>
    江明衍一下子愣住了。他死死地盯著江泫的臉，無聲地問道：江。江泫……？江家人？

    江泫神色不變，耐心地維持著抬手的動(dòng)作，周身靈壓逸散，替這一方小院攔住了摧人的大雨。

    一直飄打在身上的雨滴突然消失了，江明衍呆愣片刻，神情慢慢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他原本空蕪一片的眼瞳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將眼神燒得雪亮，瞳中浸滿怨毒與夾雜著悲痛的憤恨。

    他猛地?fù)渖蟻碜プ〗氖?，骨瘦如柴的手指緊緊攥著江泫的手腕，隨意尋了塊地方，狠狠地咬了下去。他用上了平生最大的力氣，咬著江泫手腕的時(shí)候渾身都在發(fā)抖，像惡犬撕咬嘴邊的rou。

    他一邊咬一邊嗚嗚的哭，眼淚攙著泥濘順著臉頰淌下，又和著江泫的血一同順著腕骨下滑，滴滴答答地落至地面。還尚且年幼就擁有如此狠勁，一口利齒將江泫手腕咬得血rou模糊，喉間嘶吼道：“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為什么不早點(diǎn)來！阿娘……嗚……阿娘找了你們那么久……她已經(jīng)死了……！”

    江泫任由他咬，另一只手力道輕柔地摸了摸江明衍的頭。

    他道：“對(duì)不起?！?/br>
    江明衍咬著咬著就沒力氣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吃飯了，那一小會(huì)兒的爆發(fā)過后很快就松了口，往后跌坐下去，拽著江泫的衣袖，在破瓦房下滿臉無助地嚎啕大哭。

    后面的事情江泫就看不清楚了。他的頭實(shí)在太疼了，仿佛有人想要將他的靈魂從中撕開一般。況且他壓根不想看見這一幕——淡化傷口的方法之一便是忘記，這一世他差不多已能做到忘記，今日古舊的傷疤卻猝不及防地被扯開，以最倉促的方式將他的心扎得鮮血淋漓。

    如果可以，他絕對(duì)不會(huì)再將江明衍撿回來。在這個(gè)人面前，任何的人情、任何的好都像是笑話，他費(fèi)盡半生心力，不過換來干脆利落的一劍。

    江泫臉色慘白，向后退了一步。

    退開這一步后，周圍的景色潮水一般散去，他還站在夜中的客棧二樓，墻邊點(diǎn)著昏暗的燈，腳下是古舊的木質(zhì)地板，外頭很晴朗，沒有下雨。

    背后貼上一片溫?zé)岬男靥?，江泫陡然一驚，察覺到背后有人，正想出手制住，卻聽身后少年擔(dān)憂道：“師尊？怎么站在這里？”

    是宿淮雙。

    認(rèn)出他的聲音之后，江泫吊起的一顆心猛地落了地。與此同時(shí)，腦中綿密細(xì)針一般的隱痛又開始叫囂起來，他低頭按了按太陽xue，啞聲道：“無事?！?/br>
    他打算讓開些，卻不想剛有抬腳的意圖，宿淮雙就抬手?jǐn)堊×怂募绨?。少年的手掌溫?zé)?，體溫順著薄薄的衣料滲了進(jìn)來，難得用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語氣道：“您臉色不好，我扶您回去休息?！?/br>
    江泫闔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后，他的神色已與平日里無異。

    他道：“回房，取劍。有魘魔，交由你處理?！?/br>
    第36章 心照桃源10

    聽見江泫的話, 宿淮雙神色一凝。

    魘魔，食夢為生。這東西說干凈也算干凈，只是吞食夢境, 算不上什么邪祟。但若有人惡意催化，它便會(huì)凝出幻境, 將力量范圍內(nèi)的人拉到幻覺之中, 將手伸向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