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出來走走?！庇羟瀚戇M(jìn)到亭里。

    靖安侯示意他落座，旁邊候著的?隨從另拿了茶杯斟茶遞來。

    翁婿倆相對(duì)坐在亭中，茶杯內(nèi)的?水氣氤氳上浮。

    “是因?yàn)轳厚旱?事吧？”靖安侯道。

    郁清珣望著杯中茶水無聲?默認(rèn)。

    靖安侯嘆了聲?，溫和道：“窈窈性子看著柔，實(shí)則最是倔犟，她要喜歡誰，我也不好多加干預(yù)。”

    對(duì)靖安侯而言，他自是更滿意郁清珣。

    于公，唐氏與郁氏聯(lián)姻更有利雙方；于私，郁清珣人俊杰出是他喜歡的?后輩，還是他兩個(gè)外?孫的?親爹。

    可余既成也不差，他在權(quán)勢(shì)上沒法跟郁清珣比，但跟唐窈自幼相處，算是靖安侯半個(gè)兒子，彼此知根知底，模樣俊俏人品也好，唐窈嫁給?他，跟他入贅唐家沒什么區(qū)別。

    “無需干預(yù)，只要阿窈喜歡……都可以的??！庇羟瀚懧?音輕輕。

    靖安侯多看了他一眼，眼角皺紋顯聚，藹然笑著：“這么說來，你是要放手了？”

    郁清珣端著茶杯沒說話。

    他不想放手又好像由不得他不放手，他想挽回可又沒資格再去挽回。

    靖安侯端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說著：“你十五歲那年，初來西北嘉關(guān)，那時(shí)?西沙屢擾我國邊境，屠我子民，你曾憤而向上請(qǐng)兵，言只要給?你三千輕騎，定將?那西沙將?領(lǐng)頭顱獻(xiàn)上，讓西北諸國俯首稱臣……”

    “那時(shí)?你雄心壯志，意氣風(fēng)發(fā)?，今何縷縷退縮，不戰(zhàn)言?。俊本赴埠罘畔虏鑹?。

    郁清珣張了張嘴，眸光暗下來，“那時(shí)?年少，不知天地之?高遠(yuǎn)……”

    靖安侯唔了聲?，詫異看了他半晌。

    究竟發(fā)?生什么，能讓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掌權(quán)者，變成如今這般低沉隱忍不自信？

    他捉摸不透，又有所猜疑。

    情之?一字，有時(shí)?最為傷人。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用君之?心，行君之?意?！?/br>
    “你也不必如此介懷難受，若實(shí)在不行，便早日歸京吧。”靖安侯勸慰著，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時(shí)?間不早了，早些歇寢?！?/br>
    他留下話語，背著手慢慢踱步走了。

    郁清珣還坐在涼亭里，周圍寂靜，只剩蟲鳴蛙聲?依舊。

    許久，涼亭外?候著的?親衛(wèi)向前來勸道：“國公爺，時(shí)?辰不早了，小公子還一個(gè)人睡在屋里，醒來要是沒見著您……”

    郁清珣嗯了聲?，起身回了客院。

    郁桉睡得香甜，根本?不知道親爹起過身。

    第二?日清早，郁清珣帶著兒子過到窈窕院，不出意外?再遇到余既成來相邀，昨日跑馬今日游街，他總有理?由約唐窈出門，唐窈也樂得隨他出去，連郁棠郁桉也高興得像被收買。

    在這院落里，郁清珣突然成了最多余的?那個(gè)人。

    “……抓魚？真能抓到魚嗎？”小姑娘清脆嗓音傳入耳中。

    郁清珣猝然回神，下意識(shí)喚了聲?：“棠棠……”

    “嗯？”郁棠看過來。

    郁清珣穩(wěn)了穩(wěn)情緒，嘴角牽起一抹笑，“今天陪爹爹好不好，我?guī)愠龀球T馬?！?/br>
    “好！”郁棠沒猶豫地答應(yīng)著，又問：“只是騎馬嗎？”

    “還可以進(jìn)山狩獵摘野果?，還可以射箭捉蛐蛐?！庇羟瀚懙馈?/br>
    “狩獵！”郁棠眼睛一亮，她還沒騎馬狩過獵呢，當(dāng)即高興蹦過來，“那我們什么時(shí)?候走！”

    郁清珣沒答，目光看向唐窈。

    唐窈猶豫了下，沒否決地叮囑道：“夏日炎熱，林里草間多蚊蟲蛇蟻，進(jìn)去前要多加留意，也不要在外?玩太?久，要記得避暑，不要給?他們吃太?多冰涼之?物??！?/br>
    “好。”郁清珣答應(yīng)著，目光還看著她。

    郁棠不知道爹娘的?想法，興奮追問：“我們現(xiàn)在就去嗎？阿娘也一起去嗎？”

    郁桉也過了來，仰頭看看爹又看看娘。

    唐窈還沒回答，那頭余既成喚了聲?。

    “阿姐……”他眼角余光冷刮過郁清珣，面向唐窈時(shí)?又可憐道：“阿姐答應(yīng)今日要陪我去昭縣的??！?/br>
    “我沒說不去?！碧岂盒α讼拢崧?跟女?兒道：“阿娘今天要去昭縣，改日再跟你們一起去騎馬狩獵?！?/br>
    “哦?！庇籼挠行┬∈洌芸煊珠_?心起來。

    這幾日跟阿娘一起出去的?日子多，冷落了阿爹，今天要補(bǔ)償阿爹，跟他一起出去玩！

    “我們現(xiàn)在就走嗎？”小姑娘期待著。

    郁清珣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走，又忍不住回頭輕問：“今晚回來嗎？我有東西想給?你。”

    “昭縣離得近，晚上會(huì)回來?！碧岂捍鹬矝]問他要給?什么東西。

    “好。”郁清珣放下心來，臉上露出笑，“早去早回?！?/br>
    “嗯?！?/br>
    幾人出了院子，在府門口分別。

    郁清珣帶著兒女?真去了城外?山里玩，還獵到一只野兔，抓了不少蛐蛐，郁棠郁桉頭回玩斗蛐蛐，高興圍著大喊大叫。

    待到傍晚，郁清珣沒急著回去，而是等到天黑，草地間飛起一只只螢火蟲。

    郁棠興奮得哇哇叫，想要沖去草叢間抓螢火蟲。

    郁清珣攔了沒讓她瞎跑過去，外?間林地不比家中花園，要是有個(gè)毒蟲蛇蟻，那將?懊悔終身。

    “讓親衛(wèi)叔伯們?nèi)プ?，抓了可以裝進(jìn)燈籠里。”郁清珣拿出四盞燈籠，遞給?兒女?一人一盞，“等抓滿螢火蟲，燈籠亮了我們就回去?！?/br>
    “哇！”郁棠捧過燈籠，眼睛亮亮看向親爹，“這是你做的?燈籠嗎？”

    “嗯，爹爹親手做的?，喜歡嗎？”郁清珣笑著。

    “喜歡！”

    “喜歡~”兩小人兒捧著燈籠同聲?答著。

    那燈籠約莫繡球大小，圓菱形狀，共有八個(gè)豎長面，用絹紗緊圍著，每一面畫著不同的?畫，上下頂還可揭開?，制作很是精美。

    郁棠和郁桉捧著燈籠，左右把玩打量，等待親衛(wèi)們抓來螢火蟲。

    山間林地里螢火蟲眾多，親衛(wèi)們拿了捕捉網(wǎng)，不一會(huì)兒就兜了一網(wǎng)螢火蟲過來，郁棠郁桉迅速打開?燈籠過去接。

    一兜兜螢火蟲被送來，不到兩刻鐘，四個(gè)燈籠便都裝滿了螢火蟲。

    從外?看去，燈籠里像點(diǎn)了支小蠟燭，不僅發(fā)?著光，還映亮了絹紗上的?畫作，漂亮極了！

    兩小人兒捧著燈籠格外?喜歡。

    等回了侯府，還沒進(jìn)窈窕院，兩人就先高興嚷嚷。

    “娘~阿娘，螢火蟲燈籠！”郁棠跑在最前面，郁桉跟在屁股后面。

    唐窈早回了來，聽到聲?音從屋里出來，迎面就見兩小兒各提著一盞燈籠興奮奔來。

    “看！螢火蟲燈籠！”郁棠高興舉起燈籠給?她看。

    “燈籠！蟲，會(huì)亮的?蟲……”郁桉也舉著燈籠，臉蛋興奮得微紅。

    唐窈低頭看去，兩盞燈籠制作精美，內(nèi)里亮著微光，映出若隱若現(xiàn)的?蟲身，竟是裝滿了螢火蟲。

    她微感詫異，抬頭看去。

    那頭郁清珣提著兩盞同樣的?燈籠走近，眉目似比以往更為柔，嘴角牽著一縷淺笑，眸光溫潤落在她身上，一如往昔專注深情。

    “燈籠。”他站在檐廊上，將?手里其中一盞燈籠遞過來。

    那燈籠畫著滿池荷花，池上有船，船上有人，那兩人依偎在一起，舉止親密。

    他沒畫那兩人的?五官外?貌，唐窈卻仍是一眼看出。

    那畫中場(chǎng)景太?過熟悉。

    她輕輕抬頭，兩人目光相對(duì)。

    底下的?兩小人兒還在嚷嚷。

    郁清珣低頭對(duì)舉著燈籠的?小姑娘道：“棠棠，你提著燈籠帶弟弟出去玩好不好？爹爹有話想跟你娘單獨(dú)說?！?/br>
    “哦……”郁棠看看爹又看看娘，聽話地領(lǐng)著弟弟出去了，“桉弟，走，我們給?小表妹看螢火蟲燈籠！”

    她說著，先蹦跳著往外?去。

    郁桉軟軟跟在后頭，嘴里咕噥著看燈籠。

    兩小人兒很快領(lǐng)著丫鬟奶娘出了院子，歡騰聲?跟著遠(yuǎn)去。

    院里有些安靜。

    兩人站在檐廊下，一人遞著燈籠，一人站著沒動(dòng)，周圍燭光暖煦，天上月華清冷。

    唐窈目光落在遞來的?燈籠上，“國公白天說的?東西，是指這燈籠嗎？”

    “是，你拿著它?！庇羟瀚懶χ鴮?燈籠遞到她手里，又順勢(shì)牽了她手，拉著她往檐下庭中走去，“隨我來?！?/br>
    唐窈提著燈籠，隨他過到庭院中。

    郁清珣松開?她手腕，另拿著剩下的?那盞燈籠往后退開?兩步，臉上有著柔軟笑意，眸光落在她身上，“看好了。”

    他說著，打開?手里的?燈籠頂蓋。

    無數(shù)螢火沖出燈籠，匯聚成一條流螢小溪，飛快朝上竄逃四散，宛如滿天星河飄散在眼前，又圍繞探索著在他們周邊飛舞。

    螢光上下浮動(dòng)，映照在月色里極美。

    唐窈訝然，目光被這美景吸引。

    對(duì)面郁清珣捧著燈籠，隔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溫柔淺笑，桃花眼里似有細(xì)碎光澤，目光越過所有阻礙落在她身上，“那日捕捉螢火蟲時(shí)?我見你也喜歡，便想著捉來給?你看看，可喜歡？”

    他聲?音很輕，唐窈驟然回神，目光落在他身上。

    兩人隔著飛舞的?流螢對(duì)視，周圍好似安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