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坐在次間榻上?靜守值夜，見他進來，正要起身行禮，他揮了揮手，目光望向臥室，“夫人睡了？”

    “已經(jīng)睡下有些時辰了?！?/br>
    “她……可還好？”他站在次間往里看去，簾子將房間遮得嚴嚴實實，看不?見里頭絲毫場景。

    “夫人今日小有不?適，已請?zhí)t(yī)來看過，說是郁結于心，恐生恙成?疾，若是能出門散散心……”曉晨壓低聲音說著。

    郁清珣心下頓痛，那哀戚似要浮上?來，他自是知道她之郁結。

    “明日……”他閉了閉眼，壓著情?緒道：“待明日處理完，你們便收拾東西去唐府，有空帶她去園子散散心，看看各處風景，或許……或許過上?些時候便能走出來……”

    等報了仇，她或許會舒心，會慢慢好起來，等過上?幾年總能淡忘過去，重新開始。

    到時她也?許會嫁給別人為妻，會過上?另外的美滿生活，只是她的未來不?再有他……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有他。

    若她嫁的是別人，也?就不?會有這兒女?夭折的痛苦。

    郁清珣站在門口，視野早已模糊，卻仍看著那緊壓封閉著的門簾不?愿移開。

    曉晨見他似想進去又不?太敢的樣子，便主動過去掀了簾子。

    一股熱氣順著撲面而來。

    冬日過去，初春猶寒，里頭炭火燒得足，暖如春末。

    郁清珣雙唇微動，透過微弱光芒，看向里頭床榻。

    屋里一片漆黑，并看不?到里頭躺著的人。

    他深吸口氣，抬步進了屋里。

    曉晨想要打?燈過來，郁清珣揮手示意她放下簾子退下。

    他再站了好一會兒，才輕腳走向床榻，小心掀開床幔，隱約見到其內躺著的身影，似已睡熟，呼吸有些輕。

    郁清珣脫了鞋，順著躺上?床去。

    今晚或許是他們最后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了。

    他心下鈍痛，僵硬著悲戚了好一會兒，才小心靠過去，將睡著的人擁進懷中，動作輕而溫柔。

    睡著的人呼吸微有緊促，像掙扎了下，但并沒什么力?氣，宛如睡夢中無?意識地舉動。

    他于黑暗中擁緊她，臉頰輕貼。

    唐窈再動了動，依舊無?力?。

    “明日……明日我讓子規(guī)來接你回?唐府，等他準備好，你們便回?云州去。”他將頭埋進她頸肩，低聲訴說著。

    “先前非是我硬要護著姬長歡，而是情?況未明，她是先皇與白?氏白?雪溶之女?，我本想查清真?相后再與你說，今日……今日我終于清楚是誰害了桉兒和棠棠，待明日你我手刃了仇敵……”

    他有些說不?下去，低低喚了聲“阿窈?！?/br>
    懷中之人毫無?反應，連呼吸都弱了下去。

    郁清珣驀地發(fā)覺不?對，這不?是熟睡！

    他猛地撐起身子，將懷中之人掰正過來，輕拍了拍她臉頰，“阿窈，阿窈？你醒醒！”

    唐窈毫無?反應。

    郁清珣心下驟慌，一邊搖晃著懷中之人，一邊輕聲叫喚。

    睡夢中的人無?知無?覺，連呼吸都隨之散去。

    “來人，快來人！傳太醫(yī)！”他朝外高?喊，同時抱著唐窈想要從床榻上?下來，頭上?一陣眩暈，直接連帶著滾下床。

    他盡力?護著懷中之人。

    曉晨和另一值夜丫鬟匆忙進來，“國公?爺……”

    “傳太醫(yī)，太醫(yī)，快！”他叫喊著，想抱著懷中之人站起身來，起到一半又無?力?跌倒下去。

    曉晨想要伸手來攙扶。

    “不?要碰她……”他抱著人努力?避開丫鬟們伸來的手，一時分不?清頭和心哪個更痛。

    為什么，哪里出了錯？

    他明明已經(jīng)讓人看護好院子，一切衣食都嚴格檢查過，不?應該會出問題。

    是哪里疏忽了？哪里不?對？

    “阿窈你醒醒，不?要睡了，看我一眼，你看看我……”他搖晃著懷中之人，滿是急切與慌亂。

    唐窈睡顏如昔，只是臉色蒼白?憔悴，無?論他怎么搖晃著急，都沒有半分反應。

    曉晨也?看出問題，驚得臉色發(fā)白?，忙喊著喚太醫(yī)。

    聲音傳到外頭，院里值勤的婆子丫鬟們都各自驚醒，燈火重重亮起。

    郁清珣抱著人，近乎爬滾著想從臥室出來，他不?許任何人觸碰，卻又無?力?起身，最后等他踉蹌從屋里出到院落，整個郁盎堂都已亮起燈火，連守在外頭的月諸等人也?匆匆進來。

    “阿窈，你醒醒，我害怕。”他晃著懷中早已失去生息的人，無?助哀求。

    第63章 記前世 （八）

    太醫(yī)接到消息, 匆匆趕來。

    郁盎堂內早已燈火通明，周圍更是圍滿了親衛(wèi)仆從。

    郁清珣跪坐在?廊檐之下，緊緊抱著懷中之人不讓任何人靠近觸碰, 他?低垂著腦袋, 臉頰緊貼著那逐漸冰涼的人兒, 眼中?似有哀戚又似空洞。

    “國公，太醫(yī)來了?！迸詡日局脑轮T輕聲提醒。

    郁清珣這才抬頭看去, 他?還沒言語，那?雙好?看的桃花眼里似有祈求。

    太醫(yī)忙行了禮, 伸手要給唐窈把脈，手一觸碰到對方手腕就知不妙，沒過?多久，他?垂首退開道：“國公節(jié)哀?！?/br>
    “你還沒救怎知就不行？”郁清珣抱著人, 死死盯著他?, “救她！”

    “國公, 夫人已經(jīng)去了?！碧t(yī)面有哀戚, 輕輕提醒。

    “我要你救她！”郁清珣仿若失去理智，猛地伸手將人拉扯過?來，“她只是?睡著了不愿理我，你讓她醒過?來，醒過?來！”

    “國公爺……”太醫(yī)驚了跳。

    左右也是?駭然。

    郁清珣不管不顧地扯著人, 他?只想讓懷中?之人醒過?來，哪怕多活一天，一個時?辰, 讓她報完仇, 了結完心愿。

    他?不想她至死都帶著遺憾和憤恨。

    “國公……”太醫(yī)無奈，只得?安撫道：“您先放手, 我看看……”

    郁清珣依言松了手。

    太醫(yī)看向?輪值的月諸。

    月諸早悄悄讓人去通知唐子規(guī)，示意他?先穩(wěn)住人。

    太醫(yī)只得?認真施救，等?唐子規(guī)到來，郁清珣依舊抱著人不愿撒手，不愿承認懷中?之人已經(jīng)逝去，哪怕唐窈身?體早已冰涼。

    唐子規(guī)忍無可?忍，紅著眼將唐窈奪了過?去。

    郁清珣還想爭奪，被唐子規(guī)一腳踹翻。

    他?爬起猶想過?來，日居月諸忙將人攔住勸慰，太醫(yī)手疾眼快用藥將人迷暈，這才控制住場面。

    一個時?辰后，郁清珣醒來，外院隱隱有喧鬧聲入耳。

    “……你算什么東西，敢來管我郁國公府的事？！”

    “你國公府如何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今日是?我阿姐忌日，身?為婆母你不為我阿姐哀悼，還跑來大?鬧……”

    唐子規(guī)又氣?又惱，恨不能將這老虔婆當場弄死。

    太夫人臉上也有怒意，“我郁氏人還沒死完，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此吆三喝四！清珣呢？我要見他?，他?人……”

    她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眾人順著看去，但見郁清珣散發(fā)赤腳，僅穿著中?衣就從內院出來。

    穿堂正廳一時?安靜。

    郁清珣恍若未見其他?人，直直走向?停在?正廳中?央的靈床。

    那?床上躺著的人被精心收拾過?，臉上妝容精致，頭上戴著紫金鳳釵，身?上穿著深綠色命婦禮服，雙手交疊輕放在?小腹上，看著雍容華貴，昳美非常，好?像只是?睡著了般。

    郁清珣站在?床前，深深看著躺著的人。

    穿堂周圍寂靜，站著的親衛(wèi)仆從大?氣?不敢出，連唐子規(guī)和太夫人一時?都沒了聲音。

    好?一會兒后，太夫人正想說話。

    那?站在?床前的人緩緩轉向?唐子規(guī)，嗓音啞而輕，像做夢般地低喃詢問道：“天快亮了，子規(guī)，你阿姐什么時?候醒？”

    唐子規(guī)張了張嘴，一時?竟不能答。

    旁側有低低啜泣聲響起。

    郁清珣只看著唐子規(guī)，有溫熱液體順著臉頰快速滑落，滴入地里，沒發(fā)出絲毫響動。

    “她不會再醒來了?！碧谱右?guī)強忍著哽咽，“我要帶阿姐離開，回云州的船已經(jīng)準備好?，我阿爹和阿兄他?們還等?著阿姐回去，你國公府……”

    “不行！”郁清珣像清醒過?來，擋在?靈床前，眼里驚恐明顯，“她得?留在?這兒?！?/br>
    “她命都已經(jīng)沒了，你還想留什么？！你根本護不好?她，我早該將她帶走！”唐子規(guī)怒而揪住他?衣襟，握拳就想揍過?去。

    被他?揪住衣襟的人臉色慘白，嘴唇顫了顫，張嘴噴出一口鮮血，吐了他?一臉。

    唐子規(guī)怔了下。

    郁清珣站不穩(wěn)地往下滑去。

    周圍人大?驚，親衛(wèi)隨從趕忙擁過?來，“國公……”

    “清珣！”旁邊看著的太夫人也是?驚了大?跳，又乘機發(fā)作道：“好?你個唐氏子，敢跑我國公府來鬧事……”

    郁清珣沒聽到其他?聲音，只抓著唐子規(guī)低聲哀求：“不要帶她走，求求你，棠棠和桉兒都在?這兒，她不會想葬在?別處……”

    他?晃了晃，視野徹底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