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煜今日的裝扮與往常不同。

    月牙白流云織錦長袍，山玄玉作佩，朱色長條為綬。

    平日里的深色華服換作了素色常服，讓人感覺眼前一亮。

    “母后。兒臣聽聞坤寧宮今日有客，不請自來，還請母后見諒?！?/br>
    趙承煜走至喬楚芯的身邊。執(zhí)禮后，他毫不避諱地轉(zhuǎn)身問道：

    “怎不與孤說，你今日進宮？”

    語氣聽著與尋常無異，但足以讓司空皇后嘖嘖稱奇。

    何曾見過她這目下無塵的兒子對女孩子流露出來這種自然與熟稔？

    “母后還能吃了她不成！”司空皇后佯裝嗔怒。這么眼巴巴地趕進宮來護人，但凡她的心眼小些，指不定要和喬楚芯吃味了。

    “兒臣何曾說母后會吃人了？”趙承煜坦然地反問道，愈發(fā)叫司空皇后哭笑不得。他對身旁的少女說：“孤正好有事尋安寧侯，等會順道送你回府?！?/br>
    “不敢勞煩太子殿下。”喬楚芯繃著臉色。有趙承煜在，她在皇后的面前壓力倍增。這種微妙的見家長的感覺不合時宜，并不適合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見兒子臉色不好，司空皇后輕咳一聲以作提醒。

    這暴躁脾氣唷，活該他不討人家女孩子喜歡。

    然而她馬上見證到神奇的一幕。

    趙承煜在頃刻間收起不虞的神色，放柔了聲音道：“是孤想送你，并不勞煩?！?/br>
    司空皇后險些被自己的唾液嗆到。

    ——失敬，是她小看了自己的兒子了！

    喬楚芯皺眉，看著趙承煜的目光隱含不解。但她到底顧忌著司空皇后，沒在她的跟前對趙承煜撂下狠話。

    “好了。本宮今日召喬二入宮，不過是在爾等去往青州之前與她見上一面，叮囑幾句。天色漸晚，太子殿下既然在此，便代替本宮送喬二回府罷。”從太子府到這金碧輝煌的后宮，司空皇后睜眼說瞎話的技能早已爐火純青了。

    雖然有些對不住，但人的心都長偏的，她自然是要幫自己的兒子嘛！

    “謹遵母后懿旨。”趙承煜自是從容應(yīng)下。

    喬楚芯有些躊躇，但她最后還是輕舒一口氣，俯首謝恩。

    “……臣女多謝皇后殿下恩典?！?/br>
    “快去吧，宮門不久后便要落鎖了?！彼究栈屎蟠叽俚?。

    “兒臣告退?！边@是泰然自若。

    “臣女告退?！边@是無奈糾結(jié)。

    目送兩人離去后，司空皇后這才無聲笑了出來。

    這鐵樹開花，還真是了不得吶！

    *

    趙承煜顯然是有備而來。

    足以容納四人的馬車里，喬楚芯與他面對面而坐。

    看著閉目養(yǎng)神的趙承煜，喬楚芯輕吐一口氣。

    “殿下不必這樣?！彼K是說道。

    “不必如何？”他閉著眼，漫不經(jīng)心地作詢問。

    “殿下實在不必勉強自己遷就我。”喬楚芯認真地說道。

    趙承煜是什么人？他性子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百般容忍相讓，面對她甚至約束著自己的脾性，真的可以說是……幾乎失真了。

    他改變了許多。

    源頭是她。

    但她不覺喜悅，只覺惶恐。他做的越多，越是代表他沒有打算放手。

    恰在此時，趙承煜睜開了眼睛。陰影中，他的眼睛像是沒有雜質(zhì)的琥珀一樣，明明滅滅的，淡淡地望著她。

    “孤不覺得勉強?！?/br>
    萬事開頭難。他確實不是一個好性子，但他悅她，想對她好是真心的。

    若是能得到她，他未嘗不能一直把她喜歡的溫柔裝下去。就像過去憑著少師的一句勸告，他約束自己的暴脾氣整整八年。

    裝久了，最后就會成為自然。

    “殿下，你實在不必為我改變，那不是你。”她委婉道?！熬腿绯寂八f的，你我不合適……”

    許是被拒絕的次數(shù)多了，趙承煜的神色格外沉靜。

    “你待孤素來狠心。”他忽地笑出聲，充滿自嘲的意味?！暗退隳阏f了那么多惱人的話，孤還是悅你。既是如此，那便看是孤有滴水穿石之功，還是你心若磐石，堅定不移?！?/br>
    “殿下，你又何必——”

    “喬楚芯，孤知道你有諸多顧忌?！彼驍嗨脑??！澳闼鶓n不假，但孤會讓你看到孤的誠意?！?/br>
    見她似乎還想要說話，他勾唇一笑，轉(zhuǎn)瞬流露出艷鬼一樣的風流氣質(zhì)，輕聲道：“你若是再繼續(xù)聲辯，孤便要懷疑你并非對孤無動于衷，之前所作所為都是害怕失心于孤，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br>
    喬楚芯的心跳漏了一拍，被堵得啞然。

    不妙。

    這人真的是愈來愈危險了。

    “殿下，安寧侯府已到?！?/br>
    趙承煜先下了馬車。他頗為自然地朝車廂伸出手，意圖扶她一把。

    喬楚芯卻婉拒了他的幫助。

    “阿爹？”踩到了實地上，喬楚芯抬頭便看到喬正誠一臉陰沉，正從宅內(nèi)往他們的方向大步走來。

    身旁的趙承煜不僅不避開，還上前走了兩步。

    “你還不走？”喬楚芯忍不住問道。

    “孤并沒有誆你，確實有正事尋安寧侯。”趙承煜扭頭對著喬楚芯坦然說道。面對已經(jīng)快走至兩人面前、臉色不對的喬正誠，他態(tài)度親和謙遜地道：“喬大人，可否借貴府書房一用，與君敘談？”

    喬正誠的臉色更差了。然他忍了忍，道：

    “既是殿下要求，那便有請殿下隨臣進入寒舍。”

    “孤先行一步。兩日后，孤再隨鸞悅來接你。”趙承煜對著喬楚芯微微頷首，隨即跟著喬正誠走向安寧侯府前院。

    ……真的沒有問題嗎？眼看兩人漸漸走遠，喬楚芯蹙眉，始終放心不下。

    *

    敬德五年二月十叁，天晴。

    清晨，鸞悅公主的車架從宮內(nèi)出發(fā)。由于皇帝鐘愛之，浩浩蕩蕩的隊伍被賜予從午門偏門出行的特權(quán)，百人儀仗，聲勢浩大。

    敬德帝與司空皇后立于紫禁城門墻上，遙遙送行。

    鸞悅公主出了午門后有感，遂下馬車，回首對皇宮的方向行叁拜。

    皇后淚目盈盈，帝面色肅穆。

    至此正式開啟鸞悅公主初次北上，去往青州北?？ぱ惨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