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的，不久打個招呼嗎？

    但腳下越來越重, 身體很誠實地挪不開, 嘴里輕輕“哼”的一聲, 掉頭走了。

    這才是本能。

    她憑什么要去，才不去呢！

    *

    溫秋苗的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鎮(zhèn)革委會經(jīng)過幾輪研究討論，決定把她發(fā)配到勞改農(nóng)場進行思想和行動的改造，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在下結(jié)論寫報告前, 革委會的書記到溫家找到溫明曦，拿了一張紙給她，上面寫著幾個勞改農(nóng)場的名稱，讓溫明曦選一個。

    她能參與這個決定？溫明曦有些驚訝, 這種事居然輪得到她？

    革委會的書記說，雖然她還沒結(jié)婚, 但對象是光榮的軍人, 兩人就差扯證打報告, 溫明曦也算半個軍屬, 革委會討論后覺得, 溫秋苗這屬于污蔑軍屬, 情況比較嚴(yán)重, 所以來問問她的意見，想問問她對這個結(jié)果滿不滿意，不滿意還能再商議。

    溫明曦知道這年頭到處都在鬧運動, 華國上下沸沸揚揚的, 但迎春鎮(zhèn)卻是比較平和的少數(shù)之一, 鎮(zhèn)上都是相識的居民，即使有人被扣了帽子，革委會的人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記得以前夏天的時候，原主夜里和家人去村里看露天電影，旁邊有一塊玉米地，就經(jīng)常有人在當(dāng)場被勞改。

    勞改犯念著詞，唱著歌，做自我懺悔，但周圍的鄉(xiāng)民卻沒有一個個義憤填膺拿東西砸過去，有的人就聽個樂，一邊聽著一邊做自己的事情，走個形式。

    但溫秋苗……溫明曦看著那張紙，要原諒她嗎？

    她想了想，對革委會的書記說，“能不能讓我想想，我明天給您答復(fù)?！?/br>
    “當(dāng)然可以，那明兒我再來取。”革委會的書記拿著帽子走了。

    溫明曦其實另有打算，這些天，溫秋苗和黃蓮枝都蔫了，躲在屋里不敢出門，也不敢出來見人，怕之前得罪了人，又被抖出什么事情來。

    盡管黃蓮枝一概不認(rèn)賬，但這風(fēng)口上再抖出些什么，都是雪上加霜。

    而因為黃蓮枝對阿平嬸的指認(rèn)一律不認(rèn)，最主要的是沒有證據(jù)，死無對證，再加上黃蓮枝咬死說李春花得由她養(yǎng)，家里有老人，丈夫兒子又沒法回來。

    革委會也沒法說死，對她也只能做折中的決定，就在鎮(zhèn)上的勞改隊勞改，為期五年，再視表現(xiàn)要不要延長，至于供銷社的工作，自然也就是沒了。

    黃蓮枝雖然氣，但她一個半老婆娘就算了，怎么都能過，更擔(dān)心的還是溫秋苗，她才二十二歲啊，正是最嬌艷的年紀(jì)，要是發(fā)配到什么鬼地方去，可不就糟蹋了，什么都耽擱了！

    隔壁的溫明曦都要結(jié)婚了，可她女兒，居然要去受這種罪，想到這里，黃蓮枝就忍不住罵溫明曦晦氣。

    狐貍精，就會靠一張臉騙人。

    *

    是以當(dāng)溫明曦拿著一張紙，和溫明嬌走進黃蓮枝家里時，黃蓮枝眼里的恨意和狠勁，讓溫明曦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溫明曦不想在他們家多留，開門見山說，“革委會的書記給了我?guī)讉€勞改農(nóng)場讓我選，不知道堂姐想去哪一個？”

    溫明曦微笑著從溫秋苗和黃蓮枝母女倆臉上掃過，“先給秋苗姐打個預(yù)防針，在勞改區(qū)勞動，都得由武裝戰(zhàn)士看押著干活，要完成一定數(shù)量的勞動指標(biāo)才能休息，你回頭別不懂事頂撞了人家，乖乖地勞動，進行思想改造，才能早點回來?！?/br>
    黃蓮枝聽得臉色蒼白，她女兒讀了高中的啊，是有墨水的人，畢業(yè)分配了生產(chǎn)隊當(dāng)會計，又剛?cè)チ思徔棌S當(dāng)女工，怎么做得來那些下賤的活兒?。?/br>
    她的手，是要做富貴人的，怎么可以去摸土，她應(yīng)該美美的，怎么可以面朝黑土背朝天，像頭驢一樣工作……

    溫秋苗咬著牙罵道，“都怨你這個賤丨人，居然這樣害我！”

    溫明嬌像小花貓一樣炸了，“到底是誰在害誰，惡人先告狀……”

    “你最好是把嘴閉上，書記是看在我的臉上才把這張紙給我的。”溫明曦?fù)P揚手，“我不想跟你吵，也是念在我們多少有點血緣關(guān)系，才拿過來讓你選，不然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收拾東西跟紅袖章和民兵走了?！?/br>
    溫秋苗攥緊拳頭恨恨不說話。

    溫明曦一個一個念給他們聽，“這幾個地方，我都替你打聽過了?！酢蹀r(nóng)場十二大隊四中隊，是種田的?！酢蹀r(nóng)場三大隊三中隊，養(yǎng)兔子的，生活條件一般，跟兔子住一起，睡在蘆葦打成的捆上，沒有炕。這么多年，你把收禮物的事情藏得這么好，我覺得以你這個精神境界，這么能抗壓，支撐你在這里活下去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先嚇唬了一陣，又接著說，“117農(nóng)場，這個也是種田的，但有個好處，附近的山地里聽說經(jīng)常能撿到山芋、野雞蛋，有能力的還能打到野雞。吃不飽可以去試試，都一樣辛苦，至少能填飽肚子，而且如果表現(xiàn)好，說不定還能提前釋放?！?/br>
    溫明曦把紙張折疊起來，沒把最后一個勞改隊念出來，這一個就在隔壁鎮(zhèn)，就飼弄牲口，想來是革委會書記留給她做人情的。

    但是縱使不為著自己，就為著原主，她也不配。

    “我已經(jīng)替你選了第二個了，雖然條件差了點，但是□□農(nóng)場離迎春鎮(zhèn)不遠，走路兩天就到了，一一七農(nóng)場，得三四天呢?！?/br>
    溫秋苗聽到這里時，一張圓潤的臉已經(jīng)被嚇的又青又白，聽說有的勞改隊，嚴(yán)格的，連飯都不讓你自己煮，那些人只能用一個熱水瓶，把東西扔進去，燜一會再拿出來，就這么吃那些半生不熟的東西。

    從小吃食都比同齡人好的溫秋苗，因為有黃蓮枝這個媽，哪里吃過鄉(xiāng)下孩子的苦，哪里受得了這種罪，聽著就想吐。

    所以聽到溫明曦在說時，她就已經(jīng)認(rèn)了要第三個，前兩個連炕都沒有，那肯定沒火，沒火怎么活，她可不要吃半生不熟的東西。

    誰知道溫明曦替她選了第二個，和兔子睡一起，溫秋苗想想就腦袋發(fā)麻，兔子那味兒啊，跟畜生一起睡，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會變成什么樣。

    連忙就又氣又急求著溫明曦，“不是說讓我選嗎，你這是給我選了嗎？”

    想到如果條件太差，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女兒，黃蓮枝登時直接跪下來求溫明曦，“好了好了乖侄女，之前都是我們娘倆不好，是我們狼心狗肺不干人事，是我們害了你的名聲，但現(xiàn)在，求求你給你堂姐一條活路吧，就算三嬸求求你了！”

    溫秋苗眼淚也撲簌簌地掉。

    第三個居住條件也沒那么好，也是住草棚，只是吃食上沒前兩個那么苛刻。

    但人一旦吃不飽，連意念生存意志都會跟著下降。

    溫明曦心里一陣暢快，想了想說，“第三個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一個條件?！?/br>
    “什么條件，我們都答應(yīng)都答應(yīng)！”黃蓮枝已經(jīng)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秋苗姐把紡織廠的工作讓給我三姐?！睖孛麝氐f。

    溫秋苗身上一陣發(fā)寒，微微顫抖，“你這是趁火打劫?！?/br>
    而黃蓮枝卻已經(jīng)搶在前頭替她答應(yīng)了，“可以可以，我待會就領(lǐng)她去說，讓她把手續(xù)辦了，出證明，這樣行了吧。”

    看女兒還在跟她硬剛，黃蓮枝趕緊扯著她道，“秋苗啊，讓就讓吧，不然也是空出來給別人家。你要是回頭連飯都吃不飽，干著活倒下去，那才是什么都沒了……”

    溫明曦和溫明嬌翹起嘴角，滿意了。

    溫明曦和溫明嬌走后，兩母女跌坐在地上，流著淚久久說不出話來。

    *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趁著家人都在，溫明曦和溫明嬌互視一眼，說，“三姐工作的事情，有著落了?！?/br>
    張清霞一時沒聽明白，“什么著落？”

    溫明嬌很得意地?fù)P眉，“就是四姐辦妥了，三姐有工作了唄?！?/br>
    溫明陽差點被一口魚湯嗆死，撫著胸口咳著：“老三的工作？”

    看他這不信的樣，溫明曦心里就暗爽，點了點頭，“我跟秋苗姐和三嬸談的條件，秋苗姐愿意把紡織廠的工作讓給三姐?！?/br>
    張清霞還在遲疑，“紡織廠那邊能答應(yīng)嗎？這又不是讓個梨?！?/br>
    大姐溫明雪在喂孩子吃飯，聞言瞪了她一眼，“老四和小妹都說可以了，你們還不信哪?！?/br>
    溫明曦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煎蛋，“同意。我和小妹下午去紡織局林副局家里拜訪過了，他老婆是咱們鎮(zhèn)上的人，人不錯，聽說秋苗姐讓的，馬上就說那這沒問題，反正位子空出來，也要安排人?！?/br>
    其他“給好處”“送華達”的事情，自然就不說了。

    溫明陽睜圓了眼睛，東西都忘了吃了，吃驚地確認(rèn)，“真辦成了？四妹你？”

    溫明曦知道他這是不敢相信這件事是她和小妹辦出來的，特別是溫明曦。

    但不得不說，在溫明陽夫妻臉上看到這種神情，溫明曦心里不知有多痛快，爽得都多吃了一碗飯！

    *

    事情辦好了，溫明曦心情好，連著幾天都沒去想韓羨驍?shù)氖虑椤?/br>
    直到最后一天上工，下午下工的時候，溫明曦剛走出辦公大院，從食堂門前經(jīng)過，就瞥見韓羨驍和一個女生的背影。

    他的手搭在那個女生的肩膀上。

    這么多天沒見，算一算也有半個多月了，再次見到，溫明曦第一感覺是這人有點陌生，再感覺，則是覺得這一幕有些刺眼。

    因為過于刺眼，她也就不繼續(xù)看下去了，裝作看了兩條柱子，扭頭直接走了。

    韓羨驍剛好打了飯轉(zhuǎn)過身來，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這人辦事從來利索，覺得是溫明曦，立刻就跑出去，從背后喊，“溫明曦！”

    溫明曦背影頓了一下，沒停，腳步變得更快了。

    神氣了！韓羨驍舌尖抵著腮幫子，手叉在腰上微微頷首，能耐了，忍不住又沖著她命令：“溫明曦！你給老子停下來！”

    你說停就停??？這語氣，溫明曦聽了，裹緊大棉襖，走得更快了！

    作者有話說：

    某人終于滾出來了

    第四十六章

    46

    聽聽這語氣, 溫明曦覺得自己仿佛能看見韓羨驍那張討人厭的臉。

    屁股后好像被點了一把火，抿著嘴，心里一陣?yán)浜? 快步往前走。

    韓羨驍朝后跑了兩步, 姿勢板正, 很禮貌地跟那位女人說，“你呢，先回去，認(rèn)得路吧，回去先把飯吃了, 其他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成不？我先走了?！?/br>
    男人腿長，咻咻地跑到溫明曦面前, 擋住，高大的身影罩住她, 溫明曦連抬頭都懶得抬頭。

    頭頂好似煮開了的熱水壺, 蹭蹭蹭開始冒煙, 她低著頭, 眼不見為凈, 往左跨了一步, 準(zhǔn)備繞道走。

    韓羨驍輕輕一抬腿, 跨了一步，就又把她攔住。

    溫明曦往右跨一步，他又跟著往右, 擋住。

    就不信了！

    溫明曦一不做二不休, 這次直接往左邊跑開。

    被韓羨驍一把扯回來, 拉著她的手腕不讓走。

    “真是鬼打墻?！睖孛麝夭粷M地抱怨。

    韓羨驍扯扯唇角，“你干嘛呢，我喊你你怎么倒還跑了？耳朵聾了？”

    “……”

    溫明曦真是一句話也不想和他多說，氣勁上來，一拍他的手，“你別動手動腳的啊，像什么樣?！?/br>
    寧愿去看周圍路人露出來的疑惑、好奇、八卦的眼神，也不愿意多看跟前的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