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回家
或許對很多人來說,心血來潮在生活里再正常不過,可對我而言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有一個動力學教授的父親、為航空航天事業(yè)奉獻一生和一切的父親并不如宋爭爭說的那樣舒服,二十六年來的人生,我所受到的教育和奉行的人生宗旨不外乎十六個字: 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wěn)妥可靠、萬無一失 航天人的16字方針,卻貫穿了不是航天人的我的一生。 我整個人,連同我的名字都是父親對事業(yè)、對國防、對信仰的高度意志與決心。 戎,兵也;衛(wèi)戎,防御利器。 我的前半生,從小學興趣班到大學專業(yè)、課題研究方向,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走向這一個早在出生前就設定好的目的地,而我為數(shù)不多的心血來潮,都惹得了父親的龐然大怒。 五年級時,逃了物理課去音樂教室聽老師彈鋼琴,于是迎來了第一頓打手板;初中時課外書訂閱偷偷選了文學雜志,被發(fā)現(xiàn)后家里從此再沒有過一本文學類書籍;大學畢業(yè)后沒有選擇進試驗室,結果就是引發(fā)了長達一年的家庭冷戰(zhàn),直到我考進試飛局與父親的關系才有所好轉。 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除了正常的生理機能歸我掌控,涉及思想的通通都只能被迫選擇,在來到西北之前,我一直忍受著這樣的痛苦。 每一次的心血來潮過后,我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次是什么還未可知,但我想,總歸不會比前幾次更壞了。 太久沒有和誰同床共枕了,我本以為會需要些入睡時間,但大量的體力消耗很好的幫我解決了這個問題。 洗完澡,鄧放幫我吹頭發(fā)的時候我就睡了過去,一夜安穩(wěn),絲毫沒有因為旁邊多了個人而有什么不習慣。 周五早上起床時,身側已經(jīng)沒了人。 鄧放的生物鐘比我早,他出門前在床頭留了張字條,落筆寫了句晚上見。 我看了看,還是給鄧放發(fā)了條消息。 【我今晚的航班回家】 上午八點四十分,試飛隊早訓結束,一群人浩浩蕩蕩回了更衣室。 這次洗澡童敢是第一個洗完出來的,鄧放是第二個。 “老鄧你輸了吧?!?/br> 面對幼稚的挑釁,鄧放沒說話,取下肩膀上的毛巾抽了過去。 童敢邊躲邊叫:“怎么輸了還急眼呢!” 雷宇和高英俊一起出來的,但他還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高英俊就接下了話茬。 “惹誰不好你惹老鄧,對他來說,贏比啥都重要,你還敢搶他的第一?!闭f完轉身拍了拍剛穿上褲子的鄧放,“是吧老鄧。” 鄧放懶得搭理,自顧自地彎腰從柜子里拿衣服,高英俊看著他的后背,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老鄧,你這肩膀咋了,讓啥咬了,咋一塊紅呢?” 鄧放撐開衣服的手停住,問他哪紅了。 高英俊又仔細看了看,童敢也湊過來了。 “不對!這看著像是啥撓的啊…” “像貓撓的,老鄧,你上哪去了讓貓撓這么一下子啊?!?/br> 昨晚的記憶涌上來,鄧放猜出是誰的杰作,不經(jīng)意地笑了下,套好衣服才轉過來。 “野貓,下回路上看見了記得躲著走?!?/br> 童敢當真了。 “野貓啊,那是得躲著點,撓一下子得挺疼,萬一留疤再不讓飛了…” 這話讓幾個人笑了起來,雖說當飛行員對疤痕有要求,但成熟的飛行員有些小面積的疤痕是避不住的,一般不用放在心上,也就童敢總當個事。 換好衣服還剩幾分鐘,鄧放拿過手機看了眼,提示微信有新消息,本來沒想看的,指尖不小心誤觸到屏幕,衛(wèi)戎的消息彈了出來。 剛才的扯皮告一段落,正當高英俊還想再說兩句的時候,只聽鄧放“砰”的一聲關上了柜門,冷眼跟著掃了過來。 “九點裝機,你不用穿褲子是吧!” “報告鄧中校!褲子得穿!” 觀望了全過程的雷宇幽幽看過來一眼,到底是什么也沒說。 真不懂這又是來的哪一出… 傍晚時分,距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我坐在候機大廳里,看著窗外的飛機陸續(xù)飛離停機坪,心一點點發(fā)沉。 回到家里要面對什么我很清楚,母親勢必又是來回念叨那幾件事,能不能轉崗,有沒有戀愛,以及何時結婚生子。我不?;丶?,上次回還是二月,父親去內(nèi)蒙執(zhí)行任務,母親一人在家寂寞,她養(yǎng)成了不多過問父親的習慣,精力便都投放到了我身上,這個月催了五六次,再不回怕是要親自追到閻良來了。 看的正出神時,膝頭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鄧放發(fā)來消息,問航班信息。 【今天幾點飛?哪趟航班?】 我看著那一行字,一時沒有回復。 詢問行蹤、關心動向這樣熟絡和親密的舉動,鄧放做的很自然,我卻無法自然地配合。 有一就有二,起飛報備,落地要不要報備?離開報備,回來要不要報備?一來二去,還能是不談感情的關系嗎? 某些界線在最開始就應該明確,否則長此以往逐漸模糊了邊界,再想保持獨立就難了。 這條信息直到我落了座、系好安全帶后才回過去。 【馬上飛】 關了手機,整個航程我都在蒙頭大睡,預感回到北京這兩天不會睡的太好,能補一會是一會。 落地后母親來接了我,回去路上她說了很多,我沒有看手機的機會,到家又忙了一陣,看到鄧放再發(fā)來的消息已是夜里。 【起落平安】 【落地了嗎?】 【落地后給個信兒】 連著三條,我有些懷疑對面的人是不是鄧放。 點了點頭像,確實是鄧放,朋友圈幾乎沒什么東西,零星轉發(fā)了幾個公眾號的推文,跟他的家是同樣家徒四壁的風格。 又看了看,我發(fā)現(xiàn)那幾篇推文的標題都很眼熟,一一點進去,文章末尾落筆的責編果然是我的名字,而最近的一篇發(fā)布日期是酒后那晚的前一天。 腦子里有什么忽然跳了出來。 這讓我不敢再細想,草草回了消息便扔開手機,就當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