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之士[科舉] 第61節(jié)
“四十五名了?!?/br> 鎮(zhèn)江會館中的氣氛已經(jīng)可以用凝滯來形容,四十五名,在參加今科會試的四千三百余士子中,這個名次可以說是百中取一,何況這袁昌祚很有名氣,他是嘉靖三十四年的廣東鄉(xiāng)試解元,此前會試之所以不中,皆是因不肯攀附嚴嵩的緣故。 袁昌祚參加嘉靖三十八年會試時被嚴嵩看中,嚴嵩想將他招為女婿,袁昌祚不從,還寫了《四時情閨詩》在京中流傳。 鎮(zhèn)江府眾士子雖自持有才,卻不認為自己的才學能夠超越袁昌祚。 到了現(xiàn)在,眾士子心中已知沒有上榜的可能,卻仍留在會館中等待那最后的一線希望。 之后前四十名、三十名乃至二十名的士子名字已被報出,鎮(zhèn)江會館眾人此刻已經(jīng)心灰意冷了。 “柳兄,唯有你能為我鎮(zhèn)江府士子保留一線希望了?!?/br> 柳賀聞言卻只是苦笑。 鄉(xiāng)試放榜時雖也緊張,可他的忐忑感卻遠不如此刻,大概是會試中有才學的士子太多的緣故。 而此刻,榜上名額只剩十余人,中了的士子一片歡天喜地,而未中的士子也在苦求著一線生機。 “捷報,浙江杭州府老爺,李諱時英,高中辛未會試第十一名,金鑾殿上面圣!” “南直隸徽州府老爺方諱揚,高中辛未會試第十名!” “江西吉安府老爺劉諱臺,高中辛未會試第七名!” “江西南昌府老爺鄧諱以贊,高中辛未會試第六名!” …… 一轉眼,只剩前五的士子名字還未揭曉了。 各會館前俱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鞭炮聲鑼鼓聲響個不停,在這樣的嘈雜聲中,柳賀卻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會試前五,即是會試的五經(jīng)魁,在這一科治《詩》的士子中,他的文章須得是第一,他可以辦到嗎? 南昌鄧以贊的才名柳賀是聽過的,因為鄧以贊的本經(jīng)也是《詩》,鄧以贊是第六,那么同樣是治《詩》,他的名次能在鄧以贊之前嗎? 施允拍了拍柳賀的肩膀:“ 冷靜?!?/br> 施允心中很清楚,自己這一科必然是落榜了,他的本經(jīng)是《詩》,然而他從未覬覦過經(jīng)魁,在他心目中,治《詩》最好的是柳賀。 他知曉自己已落榜,心中卻認定柳賀不會落榜,他也說不出是為何,但他就是對柳賀極有信心。 “捷報,浙江紹興府老爺,史諱鈳,高中辛未會試第五名,金鑾殿上面圣!” 浙江會館內一片喧嘩之聲,會館外鞭炮響個不停,京城凜冽的寒風似也在這一刻變得溫柔。 “捷報,江西南昌府老爺,熊諱惟學,高中辛未會試第四名,金鑾殿上面圣!” 浙江與江西不愧是出了名的科舉大省,士子們在會試中的實力可謂相當驚人。 柳賀稍待了片刻,第三名已然揭曉,只剩第二名與第一名了。 …… 此時的浙江會館內,眾人都在為史鈳慶賀,除了史鈳外,黃洪憲身邊也圍了一眾士子,史鈳本經(jīng)是《春秋》,會試榜報到現(xiàn)在只余兩人,一人應當是治《書》的,而另一人則是治《詩》的。 黃洪憲本經(jīng)正是《書》。 他覺得自己在會試中的發(fā)揮不錯,應當能取得一個不錯的名次,不過縱是對自身才華極有自信,到了最后關頭,黃洪憲也頗為緊張。 馬蹄聲自遠方傳來,盡管被鞭炮聲掩蓋住,黃洪憲卻可以清晰地聽見。 “捷報!浙江杭州衛(wèi)老爺黃諱洪憲,高中辛未會試第二名,金鑾殿上面圣!” 中了! 還是會試第二! 那會試第一又是何人? …… 鎮(zhèn)江會館內,聽得身后一片鑼鼓喧噪,眾士子心中卻沒有任何欣喜之意。 “還有會元一人未揭曉,我便是再讀二十年書,也無奪得會元的希望?!?/br> “這喜報,這鞭炮,皆為旁人所有,我卻仍是一無所有?!?/br> 柳賀也動了動發(fā)僵的身體,聽到現(xiàn)在,他雖然很希望自己能中會元,然而一科會試僅有一位會元,乃是四千余士子中最受矚目之人,會是他嗎? 為這場會試,他準備了足足三年,柳賀原以為自己上榜的可能性極大,但現(xiàn)在想來,他恐怕是小瞧了天下人。 柳賀自認為心態(tài)不錯,但到了此刻卻難免有些心態(tài)失衡,他覺得自己的文章答得不差,算是發(fā)揮出了自己所學的全部,但若是考官不愿取,他也沒有辦法。 這般想著,鎮(zhèn)江會館外此刻卻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柳賀還未來得及坐下,就聽門外鑼鼓聲敲響,且久久未息,下一刻,一道聲音如炸雷般在他耳畔響起—— “捷報!南直隸鎮(zhèn)江府老爺柳諱賀,高中辛未會試第一名會元,金鑾殿上面圣!” 四周的目光都在這一刻集中于柳賀身上。 他卻久久沒有反應,直至報錄人重新喊了一聲,確認柳諱賀是他本人之后,柳賀才重新站起身,視線并未聚焦,而是落在四處。 恭賀聲這一刻在他耳畔響起,他眼前卻是朦朧一片。 他中會元了? 他中會元了! 這一瞬,柳賀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漫長的夢,眼前的人影、聲音都不甚清晰,直至過了數(shù)秒,他才被重新拉回現(xiàn)實。 在會館內等候數(shù)刻的煎熬。 貢院內蜷著雙腿入睡的辛苦。 備考會試時日夜的苦讀。 在丁氏族學中初學制藝的艱辛。 下河村中夜晚亮起的燭火,清晨的第一抹光線。 以及決定走科舉之途的堅定與迷惘。 從十三歲到二十一歲,幼苗終于長成了大樹。 柳賀也很難再保持從容,只覺此刻心中翻騰著無數(shù)思緒,讓他很 難平靜下來,整個人仿佛沸騰了一般。 讀書八年,說艱辛也有,說煎熬也有,但都比不過這一刻上榜的喜悅。 仔細回憶,自縣試時起,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為順暢,從未品嘗過落榜的艱辛,他以最認真的心情讀書,書本便以最好的名次回報于他。 更早一些,在通濟社學讀書時,他便一直在受到他人的幫助。 “賀哥,你中會元了!” 紀文選高興到把柳賀的小名叫了出來,眼眸亮晶晶的,讓柳賀無法忽視。 而冷靜如施允也是眼眶發(fā)紅,他此次會試雖然落了榜,但親眼見到柳賀上榜,他心中也有無限歡悅。 “恭喜?!?/br> 柳賀卻朝他深深施了一禮:“我先你一步考中,三年之后,我在京中等你的好消息。” “那是自然?!笔┰逝c他碰了碰拳,“豈能讓你事事在先?” 鎮(zhèn)江會館內,眾士子紛紛向柳賀送上祝賀:“澤遠兄鄉(xiāng)試第一會試第一,當真替我鎮(zhèn)江士子揚名!” “此時不該稱澤遠兄了,該叫柳會元才對!” “柳會元文名驚天下,這個會元你是名副其實!” “這會元身份澤遠兄你配得上!” “金鑾殿上再捧個狀元回來!” 會館掌柜沒料到柳賀竟中了會元,自大明朝開國二百年以來,鎮(zhèn)江府也未曾出過一個會元! 他心下不由遺憾,自己鞭炮著實買得小了些,已經(jīng)配不上會元郎的身份了。 然而此刻已經(jīng)不需要掌柜cao心了,鎮(zhèn)江會館外的空地上,慶賀的鞭炮聲是這一日中最響亮的。 而隨著鞭炮聲消失,鎮(zhèn)江府柳賀乃是這一科會元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處會館的士子也得知了消息。 “會元是鎮(zhèn)江柳澤遠?” “這柳澤遠的文章我讀過,鄉(xiāng)試文章已是錦繡,不知會試文章又當如何出色?” 對柳賀來說,今日的確難忘,苦讀數(shù)年的夢想一朝終于能夠實現(xiàn),他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夾在夢幻與現(xiàn)實的縫隙之中,許久都難以清醒。 但夢想成真的滋味當真是極其美妙,只要享受過一次便再難以忘懷。 揭榜的這一晚,柳賀難得失眠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不由想起遠在鎮(zhèn)江府的母親與妻子。 若是自己中了會元的消息叫她們知曉,她們應當是十分高興的吧? 第83章 會試后 柳賀中了會元,一貫冷清的鎮(zhèn)江會館變得格外熱鬧,到了傍晚時,會館外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各地會館的士子都前來一睹新會元的風采。 “弘治時戒庵公會試亞元,殿試探花,當時情景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這一晚,整個京城的士子都聽說了柳賀的名字。 唐鶴征、姜士昌等與柳賀相熟的士子也在第一時間趕到鎮(zhèn)江會館,為柳賀送上祝賀。 姜士昌此次會試失利,未能爭得一個進士名額,但他眼下年方十八,區(qū)區(qū)一次失利倒也算不得什么。 “澤遠兄,殿試后怎么也得在柳泉居給我們擺上一桌。” 柳賀笑道:“諸位仁兄,柳泉居的大席在下未必擺得起,便宜坊的烤鴨倒是管夠?!?/br> “不行不行?!碧弃Q征起哄道,“江南的鴨子我等難道沒吃夠,非得來京城吃鴨子不成?” 此次會元出自南直隸,這是繼嘉靖四十一年之后時隔九年的又一個南直隸的會元,上一科會元田一儁是福建人,上上科會元陳棟則是浙江人,柳賀此次奪了會元,南直士子皆是與有榮焉。 柳賀今日迎了一波又一波的士子,臉都笑到快僵了,而除了士子外,京城本地的富商、豪紳等都下了帖子拜會,送上賀禮,更有人很直白地問柳賀:“會元郎缺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