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崢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不必感動，丹朱身后牽扯太多，這都是我應(yīng)做的?！?/br>
    馬車“嘎吱”一聲停了，馬夫在外頭道，“祭酒大人，已經(jīng)到了?！?/br>
    “下去吧。”祁云崢朝江眠月說道。

    他看起來面容異常平靜，可無人知，他寬大衣袖下的手指，此時(shí)卻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賭贏還是輸，在此一舉。

    江眠月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先行下馬車。

    雙腳落地時(shí)，倏而寒風(fēng)起，江眠月打了個(gè)哆嗦，緩緩抬眸一看，心中卻是猛地炸開了情緒。

    她腳下一踉蹌，幾乎站立不穩(wěn)。

    下一瞬，身后隨之下馬車的祁云崢修長的手一伸，牢牢地捉住她的胳膊，讓她站穩(wěn)。

    江眠月卻覺得渾身的血都快要逆流。

    時(shí)隔這么久，再次見到這座宅子……沒有一絲變化，與她上輩子來此時(shí)，幾乎是一模一樣。

    連身后的人，都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從踏入那院落, 第一年，江眠月被祁云崢偶爾帶出去過幾次。

    那之后，直到死，江眠月都沒有再見到這座宅院方寸之外的天空。

    那兒每一處院墻與風(fēng)景, 都被她看了上百、上千、上萬遍, 連墻面的味道, 泥土的氣味，都記得十分清楚。

    再次看到這里的一切, 她仿佛又被生生拽回了那個(gè)絕望的世界里, 高聳的院墻，枯木枝丫高直聳立, 院墻是泛著黃的白色, 墻面上有所修繕, 卻依舊有些淡淡的斑駁。

    一樣的清晨，那日, 江眠月從馬車上緩緩下來，自己一步步走進(jìn)這宅院。

    祁云崢便靜靜跟在她的身后, 不發(fā)一言。

    如今，天氣寒涼。

    江眠月被祁云崢捉著手臂, 才能勉強(qiáng)站穩(wěn)。

    她面色蒼白，看著眼前的場景, 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的開始狂跳, 額頭上迅速冒出了冷汗，手腳冰涼，僵硬, 麻木。

    這種感覺如再次瀕死, 讓她幾乎要不顧一切的想要逃離。

    為什么偏偏會是這里？

    祁云崢單手扶著她, 見她如此，用極溫和的聲音道，“怎么了，身子不適？”

    江眠月喘著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她怎么能平靜？

    她一直避免回憶起上輩子的一切，想要重新開始，可如今冷不丁的看到……

    “大人……”她聲音虛弱，幾乎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學(xué)生……”

    “還好嗎？”祁云崢聽聞她的聲音，緩緩蹙眉，俯身靜靜看她。

    江眠月卻立刻躲開他的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只是一瞬，祁云崢還是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懼與慌亂。

    祁云崢見她如此，自然清楚此處的沖擊對她而言還是太大，他胸口翻滾著情緒，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么話，可半晌，卻連一個(gè)字都吐不出來。

    馬車上，車夫看著二人如木頭似的僵直站立，有些不解，悄悄地偷看。

    江眠月殘存的理智勉強(qiáng)保持著她思考的能力，她能感覺到祁云崢此時(shí)的不解與遲疑，心中不由得生出淡淡的愧疚。

    是啊，據(jù)他方才所說，這里是他爹娘的祖宅，他好心好意將丹朱安排在這里，避免被皇太子的人發(fā)現(xiàn)她從而陷入危險(xiǎn)，這種想法，根本無從詬病。

    那些事，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輩子的他并沒有做什么，自己這樣的反應(yīng)，對他而言，著實(shí)是有些不公平。

    江眠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學(xué)生，已經(jīng)好多了。”

    祁云崢睫毛微顫，她這樣說著，可祁云崢捉住她胳膊的手，依舊能感覺到她身子在不住地，不受控制的發(fā)顫。

    好多了？

    根本沒有。

    “無妨，若是堅(jiān)持不住，改日再說?！逼钤茘樰p柔道，那聲音仿佛在盡力的安慰她，讓她不要覺得愧疚。

    可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愧疚。

    如今的祁云崢與身為首輔的他相差的實(shí)在太多，讓她根本無法將上輩子的恩怨轉(zhuǎn)移到他的身上。

    “我，我可以?！苯咴麓搜裕还馐菍ζ钤茘?，仿佛也是對自己。

    祁云崢便看她從他的手上抽出胳膊，邁著步子往前走，額頭上滿是冷汗，她仿佛在克服什么障礙，咬牙忍著，目不斜視的往前行。

    “江眠月?！逼钤茘橀_口，若是仔細(xì)聽，可以聽到他此時(shí)聲音里暗藏的情緒，“別勉強(qiáng)自己?！?/br>
    江眠月單腳跨入門檻。

    風(fēng)穿堂而過，她聞到宅子里的味道，看到內(nèi)宅的風(fēng)景，依舊如上輩子自己第一次看到的那般，一點(diǎn)也沒變。

    唯一的區(qū)別，是自己此時(shí)身穿斕衫，不是什么人的所有物。

    她可以邁過這個(gè)坎。

    江眠月呼吸急促，手腳用力，可渾身卻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與身體，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亂響，過去在這個(gè)院落里發(fā)生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的腦中閃現(xiàn)。

    耳朵里仿佛傳來了亂七八糟的說話聲，還有尖銳的耳鳴聲貫穿頭腦。

    “江姑娘，你身子愈來愈差了，在屋子里呆久了不好，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

    “江姑娘，你的藥，快趁熱喝了吧?！?/br>
    “江眠月，我會娶你?！?/br>
    “江姑娘，很遺憾，江家上下，四十多口，包括丫鬟小廝在內(nèi)，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了?！?/br>
    “……”

    江眠月喘著氣，反應(yīng)過來時(shí)，祁云崢已經(jīng)扶著她，將她抱上了馬車。

    她呼吸急促渾身顫抖，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臉都是。

    “大人……”

    “別說話?！逼钤茘槺е狭笋R車，迅速開口，對車夫吩咐，“找處安靜無人之地?！?/br>
    “是，祭酒大人?！?/br>
    江眠月被他放在馬車的軟墊上，那兒原本是祁云崢坐的位置，如今她渾身僵硬，腦子也是僵硬的，已然是顧不上那么多了，只任他擺布。

    她瑟縮著，不停地用手背抹淚，一面道歉，“抱歉，大人，抱歉，耽誤了您的……”

    “夠了?！彼偷卮驍嗨?/br>
    祁云崢呼吸不穩(wěn)，聽到她的抱歉聲，胸口只涌起兇猛的情緒，難以自控。

    道歉，這個(gè)時(shí)候還跟自己道歉，她道的什么歉？

    他蹙眉，伸手，直接將她拽進(jìn)了懷里。

    江眠月撞在他的胸膛上，感覺他的手溫?zé)岚l(fā)燙，扶著她的后腦，將她摁在他的懷中，她的眼淚暈染進(jìn)他的衣衫布料，換來淡淡的暖意和熟悉的墨香氣味。

    很暖和，很安全。

    “沒事了?！彼p聲說。

    江眠月終于忍不住，不受控制的哭起來。

    她即便是哭，聲音也是克制的嗚咽聲。

    上輩子她也是如此，不管何時(shí)都在努力的控制自己，從未有肆意的時(shí)候。

    馬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某處，四下安靜，毫無人聲，車夫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似的，小聲道，“小的先回避。”

    車夫走后，車廂里更加安靜。

    祁云崢撫著她的腦袋，輕聲道，“想哭便哭出來吧?！?/br>
    江眠月原本已經(jīng)快要控制住了，這種時(shí)候聽到祁云崢這么一句，她便覺得一股淚毫無來由的洶涌而上，涌上她的雙眼，憋在心底里已久的壓抑和委屈如一道潮汐，將她推上不理智的巔峰。

    祁云崢便聽她大聲哭了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抓著他胸前的衣衫，哭得額頭上滿是汗水，臉上也泛著紅。

    祁云崢輕輕摟著她，輕撫她的背脊。

    還是太著急了。

    那道門檻，便如她心中的那道坎，依舊跨不過去。

    若強(qiáng)行讓她接受，只會適得其反。

    罷了。

    祁云崢聽著她的哭聲，心中仿佛被刀割下了一塊又一塊。

    不該如此刺激她的，不值得。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眠月終于哭累了，方才無法自控的情緒仿佛隨著那些淚水溜走遠(yuǎn)去，理智緩緩歸攏，四肢也逐漸恢復(fù)了控制。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此時(shí)居然靠在祁云崢的懷里，而祁云崢的手，還覆在她的耳畔，輕輕的撫慰她。

    她眼眶紅腫的緩緩撐起身子，抽噎著看著祁云崢胸口被自己淚水和……鼻涕打濕的部分，臉驀然變得通紅。

    她……都干了些什么。

    “大人……”江眠月帶著鼻音，“抱歉。”

    “不要再說抱歉?！逼钤茘樋粗t腫的如同核桃般的眼睛，“你沒做錯什么?！?/br>
    江眠月垂眸，輕輕抽噎，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大人，您……擦擦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