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聽劉大夫說，你總是夢魘?！逼钤茘樋粗?，眼中帶著淡淡的關(guān)切，“你年紀(jì)輕輕，何苦思慮過重，九章算術(shù)稍稍落后一些，也只是一本書罷了，大不了花成倍的時間去鉆研，切莫著急焦慮，耗費身心?！?/br>
    江眠月站起身，朝著祁云崢行了個大禮，聲音微顫，“謝謝祭酒大人教誨?！?/br>
    “行了?！逼钤茘樰p輕咳了聲，“回去歇著吧?！?/br>
    “是，祭酒大人?！?/br>
    說完這些，江眠月又朝著祭酒大人行了個禮，推門而出，外頭的司業(yè)大人見狀，進(jìn)門與祁云崢說了會兒話。

    江眠月站在外頭，只覺得涼風(fēng)嗖嗖，身上有些發(fā)冷。

    她聽到房間里傳出聲音。

    “……無人照顧怎么行呢，祭酒大人您一定要保重?！?/br>
    “不需要?！?/br>
    “您獨自一人……”

    “不習(xí)慣有外人觸碰……”

    最后還是司業(yè)大人無奈的走了出來，幫祁云崢關(guān)好了廂房門。

    “唉，拗不過他?！彼緲I(yè)大人看了一眼江眠月，“好受點了嗎，姑娘?！?/br>
    “嗯?！苯咴曼c了點頭。

    仔細(xì)想來，此事還是有好處的。

    最大的好處便是，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她日后似乎不用再顧慮太多，這么一來，祭酒便只是祭酒，她便是她，以后好好做好分內(nèi)的事情便是了。

    江眠月的心中還是輕松了不少。

    當(dāng)晚，也許是吃了劉大夫抓的藥起了作用，又也許是心中一直懸掛的大石頭落了地，她總算是睡了一個好覺。

    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聽到耳邊傳來婉轉(zhuǎn)好聽的鳥鳴聲，外頭有人在讀書，似乎是尹楚楚，一聲聲讀書聲脆生生的，十分好聽。

    江眠月睜開眼睛，正好與隔壁床上的蘭鈺面面相覷，她似乎也剛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兩個人眼眸對視，二人都在這個瞬間清醒了過來。

    “今兒放假?！碧m鈺一骨碌爬起來，“不能睡了！”

    “??？”江眠月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看著她。

    “出去玩啊！”蘭鈺速度極快的開始穿衣裳，“你最近太忙了，恐怕沒有聽說，每逢初一十五，國子監(jiān)的槐林便有監(jiān)生們在林子互市，交換些家鄉(xiāng)土產(chǎn)和書籍，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非常有趣，我們一起去吧，好不好?！?/br>
    “槐林鬼市？”江眠月問。

    “正是?！碧m鈺點了點頭，“原來你聽說過呀?！?/br>
    “聽說可以淘到不錯的書?！苯咴乱瞾砹伺d致，“一起去看看？”

    “正有此意。”蘭鈺指了指窗外的一個正在背書的人影，“要不要叫上楚楚？”

    “叫上！”江眠月笑道。

    于是兩個人拖著一個一到去了槐林。

    由于這個十五月中沒人可以出得去國子監(jiān)，所以槐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熱鬧，林子里四處都坐著監(jiān)生，有的用布在地上隨意擺了個攤子，有的干脆直接將物品掛在槐樹枝上，任東西晃來晃去的招人。

    蘭鈺相當(dāng)?shù)呐d奮，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銀兩，腰間的荷包里鼓鼓囊囊的，死沉。

    “你這是要買多少東西回去？”尹楚楚看著蘭鈺腰間的荷包，有些不屑道，“小心被人拿了去?！?/br>
    “有備無患嘛。”蘭鈺眼眸亮晶晶的，“你們?nèi)羰怯锌瓷系模医o你們買呀?！?/br>
    “才，才不用?！币み^頭。

    “你好好保管著吧。”江眠月看著也覺得不放心，“別輕易拿出來，不然原本便宜的東西，一看到你都要變貴了。”

    “眠眠說得對?！币c頭贊同。

    “誒，那不是司業(yè)大人嗎？”蘭鈺的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司業(yè)大人正在跟監(jiān)生買什么東西呢……那位監(jiān)生看著好眼熟，似乎是我們堂的呀，眠眠。”

    “是嗎？”江眠月抬頭一看，卻見不遠(yuǎn)處正在與司業(yè)大人笑著討價還價的，正是廣業(yè)堂的李隨。

    李隨實在是瘦得很，如同一根麻桿似的，仿佛一直都吃不飽。

    “聽說李隨家境不太好?！碧m鈺說，“我聽吳為說的，他在家里確實吃不飽穿不暖，到了國子監(jiān)食堂吃飯的第一日就差點淚流滿面?！?/br>
    “是嗎？”江眠月點了點頭，“看來平日里要多關(guān)照些才是?！?/br>
    司業(yè)大人似乎終于跟李隨討價還價結(jié)束，買到了心儀的物什，他將那長條狀的東西揣進(jìn)了袖子里，笑瞇瞇地走遠(yuǎn)了。

    “我們也去看看吧?！苯咴掠X得有些好奇。

    李隨這么窮，他能賣些什么呢？

    另一邊，司業(yè)大人揣著東西來到夙興齋，喜滋滋的登門而入，敲響了廂房門。

    “祭酒大人！”司業(yè)大人喊道，“我搜羅來一個有趣的物件兒?！?/br>
    “進(jìn)?！逼钤茘樀穆曇魝鱽?。

    司業(yè)大人推門而入，見他似乎已恢復(fù)了許多，滿屋子的藥味，只是他衣著依舊松松垮垮，看著與往常氣質(zhì)截然不同。

    “祭酒大人，您看，我剛從槐市上買來的?！彼緲I(yè)大人神秘兮兮的拿出袖子里的那個小長條紙筒，打開展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祁云崢緩緩抬眸，看到那張被撕得有些毛邊的紙，睫毛一顫。

    他伸手，剛要拿過來仔細(xì)瞧瞧，卻被司業(yè)大人及時搶下。

    “誒，祭酒大人，這可是我花銀子買來的，如今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能再拿走?！?/br>
    司業(yè)大人腆著臉笑道。

    “買來的？”祁云崢喉結(jié)動了動，眼眸間浮起一絲古怪的情緒，“從誰的手上買來的？”

    作者有話說：

    李隨·危。

    明晚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十點更新~

    如果有變動會在評論區(qū)嘎嘎通知。

    第二十七章

    “何處買來的, 那自然……就不能告訴祭酒大人了。”司業(yè)大人笑得咧開了嘴，“免得您去找人家麻煩。”

    祁云崢聞言，淡淡睨了他一眼，便只是輕輕這么一眼, 司業(yè)大人的笑容戛然而止, 背后略有幾分發(fā)涼。

    “就是那廣業(yè)堂的監(jiān)生?！彼緲I(yè)大人尷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老老實實道。

    “誰？”祁云崢再次問道。

    “名字忘了?！彼緲I(yè)大人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是個長的高高瘦瘦的男監(jiān)生, 眼睛晶亮, 口才好，我砍價許久……”

    祁云崢目光悠悠的看著司業(yè)大人, 淡淡一笑。

    司業(yè)大人看著他的笑容, 卻是莫名的頭皮一緊, 心中七上八下，“怎么了, 祭酒大人？”

    他心中發(fā)虛，忽然有沖動將手中這張題紙還給祁云崢,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若是給了, 便既花了銀子，又沒得到什么好處, 自己錢財兩空, 豈不是最大的冤大頭？

    就不該來此炫耀……

    司業(yè)大人有幾分后悔自己一時的得意忘形，生硬的轉(zhuǎn)了個話題，說槐市如何熱鬧, 說完便找個借口要離開。

    “人很多？”祁云崢聽到槐市, 似乎忽然開始感興趣, “都賣了些什么?！?/br>
    “還不是那些監(jiān)生們，大抵是把手頭上的東西做個置換罷了?！彼緲I(yè)大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還有不少賣監(jiān)本的，對了祭酒大人，今年的監(jiān)本校勘，是不是要準(zhǔn)備了?！?/br>
    “等皇上壽寧節(jié)過了再談此事?！逼钤茘樠垌脸?，“先解決眼下的問題?！?/br>
    司業(yè)大人聞言沉默了。

    不僅是他，國子監(jiān)的所有人都明白，眼下的問題是什么問題。

    好在那位和樂公主被皇上關(guān)了十天的禁閉作為警告，不然祭酒大人恰好身體不適，國子監(jiān)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槐樹林中，秋風(fēng)蕭瑟，槐樹葉簌簌飄落，樹林下的監(jiān)生們踩著厚而綿軟的樹葉，有的新生十分生澀，隨意賣了個價錢便跑了，但大多數(shù)監(jiān)生都在頗為熟練地討價還價。

    江眠月逛了好一會兒，也沒尋到什么心儀的東西，蘭鈺卻買了不少——某位監(jiān)生家鄉(xiāng)的紅薯、某位監(jiān)生母親親手腌的臘rou、某位監(jiān)生家中新采的高山毛峰、某位監(jiān)生自己做的竹葉蝴蝶，竹葉是勤耘齋門口的竹子上薅的。

    “我就說勤耘齋門口的竹葉怎么越來越稀疏了?！碧m鈺看著自己手上的竹葉蝴蝶，笑得咧開了嘴，“但是這個做得真好。”

    “八十八文一個的竹葉蝴蝶?！币缀醮贿^氣來，滿眼裝著rou疼，“你好好玩吧。”

    “八十八文怎么了？”蘭鈺疑惑的問，“不是還挺便宜的，數(shù)字還吉利。”

    江眠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玉兒，外頭一碗面也才十文錢，八十八文可以好好下一頓館子了。”

    蘭鈺微愕，怔怔看向江眠月……

    “對不起。”她囁嚅著，“我，我不知道……”

    “說什么對不起呀，銀子是你的，你想怎么花怎么花?！币吹剿浥吹哪泳蜕鷼?，“怕什么，腰桿挺直。”

    尹楚楚重重的拍了拍蘭鈺的腰。

    蘭鈺一個激靈，立刻挺直了腰桿，面色泛紅。

    “這才對?！币吹剿狡鹊臉幼樱炊α诵?，“你總是如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公主呢，不食人間煙火似的?！?/br>
    “我，我不是！”蘭鈺大聲道，“我才不是什么公主！”

    江眠月無奈的看著她，低頭笑了起來……她這么一嚷嚷，不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嗎？

    尹楚楚也深深地看了蘭鈺一眼，似乎發(fā)覺到了什么不太對勁，她看了一眼江眠月，見江眠月面容含笑，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微微一怔，卻沒有開口。

    三人在槐樹林中左看右看，感覺已經(jīng)沒有什么新鮮物事的時候，忽然，尹楚楚開口道，“眠眠，你看那是什么?！?/br>
    江眠月還是第一次看到尹楚楚對某個東西感興趣，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那個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監(jiān)生擺著的小攤子上放了各色的舊書，那些書都沒有什么新奇的，盡是些平日里常見的書目，江眠月的手頭都有，可唯一一個與眾不同的，是角落處的一個竹簡制成的東西，上頭刻著各式的數(shù)字，四角有麻繩系起，看起來有些玄妙。

    江眠月幾乎是立刻來了興趣，她上前幾步，正欲拿起那竹簡般的東西，冷不丁的，卻有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

    兩只手在那竹簡的兩端，近乎同時握住。

    江眠月一愣，抬頭一看，卻見一位十七八年紀(jì)的男子，也正驚愕的看著自己。

    “兩位，都是好眼光?！辟u東西的監(jiān)生笑瞇瞇的看著江眠月和那男子，笑著說，“這可是好東西，名叫竹書算表，我在率性堂，已經(jīng)快卒業(yè)，這?東西便留給后輩們，你們誰喜歡，便買了帶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