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
“嘴巴放干凈點,我們才剛到,根本不清楚你到底在說什么?!编嵭冶Ьo母親,他這輩子最恨別人叫他畜生。 “好啊,沒教養(yǎng)的東西,果然是meimei的種呢,說話就是不一樣啊?!编嵱焰窊荛_人群,在鄭幸跟前站定,居高臨下看向他們,眼神同十年前一樣,除了厭惡,還有那快要溢出眼眶的鄙夷,“都這么大了啊,要不要小姨教你怎么和長輩說話!” 眼看巴掌就要落下,鄭幸也不躲,側身將母親護在懷里。 意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他扭頭,卻見母親抓著鄭友娣的手,兩人一時劍拔弩張。 “我的兒子還輪不到你來說道,jiejie?!编嵻剿﹂_鄭友娣的手,自顧站起身,目光從一眾人身上略過,最后落到了那個安靜躺在木床上的人。 她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至少在鄭芙的記憶里,這個人從來沒有停下過罵她訓她的嘴,不像現(xiàn)在,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臉色白得過分,就好像真的死了。 “夠了,友娣,小芙才回來?!编崟匀A上前將兩人拉開。 鄭芙許久沒見她這大哥了,家里頭數(shù)他最年長,很多事情也是由他說了算,平日最不服管教的小弟見到他也只能夾著尾巴,更何況鄭友娣。 話音剛落,鄭友娣看了他一眼,好一會不說話,最終也只是不甘心往后退了一步。 鄭芙將鄭幸拉到身后,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當初他給鄭幸取名的事,如今見著他,心底莫名不舒服。 鄭曉華見小妹抗拒陌生的眼神,克制住將要坍塌的嘴角,推了推眼鏡,擠出一個再完美不過的笑容,就像這幾十年來那樣,“小妹,跟媽說句話吧,她念你好久了?!?/br> 他還是帶著那副銀質(zhì)眼鏡,穿著一成不變的條紋衫,掛著萬年不變的笑,斯斯文文站在那,就好像他依舊是那個小時候會時不時摸她頭的大哥。 這時鄭芙才發(fā)現(xiàn)心里莫名的不適從哪里來,放眼望去,多數(shù)人眼角都掛著淚,或多或少也能從面部神態(tài)看出悲傷來,只有大哥,只有他,什么都沒有。 忽略掉心里的不適,鄭芙牽著鄭幸來到床前,她身上蓋了件白布,越發(fā)襯得常年勞累的面龐渾濁不堪。 許久未回家,這一刻鄭芙才意識到原來當初那個嘴里吐不出好話的人也是會死的。理了理她額前稍許凌亂的碎發(fā),又幫她掂了掂胸前的白布才道:“媽 我回來了。” 所有的情緒恍若在這一刻都被抽干了,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當初那些積壓在心里的恨和不甘也隨著這人逝去一并帶走了。 話在嘴邊繞了好幾圈,鄭芙發(fā)呆似的盯著床上的人看了好一會,目光才移向鄭曉華愣愣問道:“哥……媽……嗯……剛走嗎?” 鄭曉華盯著小妹空洞洞的眼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前欲將癱坐在地上的人扶起,鄭幸卻在這個時候擋在她身前,一臉戒備看著他。 “嗯,對她來說,這樣也好,母親太累了?!编崟匀A走近,不顧眼前這小崽子一再抗拒的動作,繞到鄭芙身后,習慣性地摸了摸她的發(fā)頂,嘆了口氣道:“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期了,治療的這段期間母親很痛苦,現(xiàn)在對她來說何嘗不是種解脫?!?/br> “為什么,你,不是醫(yī)生嗎,為什么沒早點發(fā)現(xiàn)?”鄭芙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明明最沒有資格質(zhì)問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到底在說什么?”鄭友娣眼角還掛著淚,她譏諷地笑了,“是誰將近十年沒回家?是誰電話不接,聯(lián)系拉黑又換手機號的?我和大哥打了上百道電話,有哪次打通過?” 鄭友娣掙開丈夫的懷抱,沖到她跟前,指著她聲嘶力竭道:“要不是大哥千辛萬苦打探到你的手機號,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媽能打電話給你?怕你又換手機號,我和大哥都沒敢再打擾你 ,就讓媽打電話過去讓你回家看看。可你呢?整整三個月,你究竟在做什么?。克伎煲懒四阒恢?!畜生,蠢貨,你活該被強jian!你……” 話還沒說完,鄭友娣就感覺臉頰火辣辣地疼,她抬頭,就見大哥手還未放下,面無表情看著她。 好可怕,每每提到這個,他總是這樣。 瑟縮著退回丈夫的懷抱,她整個人突然就安靜下來,院子一時間安靜得過分。 個別親戚早在鬧劇開幕前就離開了,如今鬧劇開場,除了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還扒拉著院門縫往里看,該走的人大都走光了。 “曉華,你也知道,友娣一向嘴快。”肖雯雯上前,握住鄭曉華舉在半空中的手,一邊又對著鄭友娣說道:“還不快跟小芙道歉?!?/br> 鄭友娣梗著脖子堅決不道歉,雖然怵她大哥,可這件事她絕不妥協(xié)。 一旁的黃軍民也一臉無奈,摟著自家媳婦,看看鄭曉華又看看鄭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我來向小妹賠……哎!” 鄭友娣氣不過,拽這他的耳朵用力往外卷,咬牙切齒道:“你敢!沒用的東西!” 黃軍民縮著脖子進退兩難,如今更是臉紅脖子粗,怎么做也不對,只好討?zhàn)垺?/br> 鄭芙遲遲沒有從鄭友娣那番話里緩過來,母親同她打電話也只是向她要錢,偶爾叫她回去,卻絲毫沒有提及癌癥晚期的事情。 所以她這三個月究竟在做什么呢?忙著和劉忻禹周旋,忙著和自己的親生兒子調(diào)情?哈哈哈哈哈,真的太可笑了。 不,她以為不告訴自己自顧死去,自己就會放下怨恨對她感恩戴德嗎?她以為不在了就可以愈合曾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傷疤嗎? 不,不是這樣的…… 鄭芙捂住心口,遲來的疼痛令她整個人蜷縮起來,她大口吸著氣呼吸不過來。 所以她現(xiàn)在還能恨誰? 鄭幸見母親不對勁,慌忙將人撈到懷里,捂住她的嘴,貼著她的耳朵安撫道:“mama,沒事了,慢慢來,用鼻子呼吸,對就這樣,沒事的……” “鄭東什么時候回來?”鄭曉華回過身對著自家妻子問。 “他說馬上到,你弟……” 院門被猛的撞開,穿著件黑色翻領外套的男人闖進來, 還未走到床前就被鄭曉華一腳踹開。 “你還知道回來?”鄭曉華居高臨下,冷著一張臉,看得他心底發(fā)怵。 “哥……我……我想看看媽怎么樣了?!编崠|手腳并用爬到母親床前,還未見著人就瞥見幾欲快暈死過去的鄭芙。 “小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