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裝聾作啞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當他不抱有希望和期待之后，反而更容易隨遇而安，也不會再被負面情緒一葉障目。實際上，有閑工夫欺辱他的只是這里不思進取的少數(shù)，大部分的人是匆忙而冷漠的。當然，也有例外，他交到了朋友。因父親工作調(diào)動轉(zhuǎn)學(xué)而來的周毅主動對他伸出了橄欖枝，二人性情相投報團取暖。順著周毅的視角，他也注意到了這所人才濟濟的學(xué)校中，出類拔萃，無人不識的高嶺之花——許清荎?；蛟S，也只是早一點注意到罷了，畢竟，那樣完美耀眼的存在，瞎了才看不到。

    陸野第一次感受到大量真實的熱情和善意是在開學(xué)一個月之后的秋季運動會上，他的長跑成績一騎絕塵，打破了六中幾十年來由體育特長生把持的紀錄排行。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令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腳步如掙脫韁繩的駿馬，風(fēng)馳電掣。

    在800米奪冠、4*400米最后一棒逆襲之后，陸野還有最后一項3000米。發(fā)令槍響之后，他穩(wěn)穩(wěn)占據(jù)第一集 團靠后位置，不緊不慢從容地跟跑。在倒數(shù)第三圈開始加速的時候，他不意外地瞟到跑道旁邊被一堆人圍在中心的許清荎。鶴立雞群的學(xué)長長身玉立清雋儒雅，動靜得宜。3000米之后是備受關(guān)注的100米決賽，而過去兩年，許清荎沒有失手過。陸野有點走神，當初在看到比賽計劃的時候，他就漫無邊際的幻想過，許清荎會不會注意到他?，F(xiàn)在，他在緊張的比賽中竟然也不受控地心猿意馬。好在，奔跑的慣性融入了骨血中，他三心二意地率先沖過終點線。

    觀眾席上迸發(fā)出呼喊，同學(xué)簇擁而上。他喘息著從伸過來的十幾雙手中隨便接過一瓶水，擰開一股腦澆到頭上。他來不及聽清身旁的關(guān)心與贊頌，因為耀眼的陽光之下，好看到令赤日遜色的少年破開人墻，朝他走過來。

    許清荎眉目如畫，笑靨勝花，明眸里閃動的光亮如細碎的星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陸野汗津津的肩膀，爽朗地夸獎道，“不錯，破紀錄了，好樣的！”

    陸野驀地一驚，睜開眼，比鬧鐘早了十五分鐘清醒。他茫然地盯著天花板沉默良久，事實上，這不是他們真實的第一次見面，只是陸野印象中首次離許清荎那樣近距離。并且，許清荎沒有注意到他，更沒有走過來對他說話。

    第10章

    同一片月色之下，相似的夜晚，迥異的追思。

    蘇遙走后，許清荎第一時間吃了藥，洗過澡，在客廳沙發(fā)上靜待困意來襲。

    差不多兩年前，他剛剛回來那一陣子，植物神經(jīng)紊亂到全身上下幾乎每一個細胞都在擰巴。他嚴重潔癖，接受不了一丁點兒的灰塵，只要坐在家里，就想要擦拭每一寸邊邊角角，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逐漸抹掉沉積在靈魂深處的硝煙粉末。與此同時，他又忍耐不了曠蕩的空間，他把為數(shù)不多的衣物攤開，書籍遍地擺放，讓細碎的物件占據(jù)目之所及的環(huán)境，用無處不在的擁擠與混亂來填補心底無邊的空虛落寞。

    他會不小心在吃飯的間隙短暫的打盹，卻無法躺在床上正常入睡。

    他懼怕出門，厭惡社交，又在雅雀無聲的房子里抓狂。

    他白天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想要動手，晚上又頹廢悲觀，好似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元素與他相關(guān)。

    ……八年前，他努力從厭世的深淵中爬出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跌落更深的泥潭。

    由于藥物的作用，他渾渾噩噩地渡過了幾個月，治療過程中的很多細節(jié)已經(jīng)記不起來。

    所以，他不是很確定，當下這種身體十分疲倦渴望睡眠，精神卻亢奮抵制，就好像腦袋里有兩個小人，一個蠱惑他自毀，一個催促他自救，持續(xù)在打架的狀態(tài)，到底算什么程度的復(fù)發(fā)。

    他懨懨地抓過電話，試圖給陳果發(fā)信息，讓他過來陪自己住幾天。又在鬼使神差地打開對方朋友圈，看到家裝設(shè)計圖的瞬間放棄。

    最后，他半睡半醒之間，被潛意識帶回了悠悠流淌的校園時光。

    彼時，他剛剛升入高三不久，仍是這座古老而知名的高中里，公認的繼往開來的希望之星。許清荎每天如陀螺一般忙忙碌碌，每一秒鐘弦都繃到極致，時時謹慎，處處留心，不說錯一句話不辦錯一件事不考砸任意一次考試，不讓任何人在他身上挑出丁點兒錯來。很累，但日子有奔頭，也沒有閑情逸致去怨天尤人。

    開學(xué)第二個月月考過后的一天，下了高三的晚自習(xí)，他耐心地打發(fā)走了最后一個找他講題的榆木腦袋，看看表，已經(jīng)距離放學(xué)時間半個多小時了。陳果坐在最前一排靠門的位置，手里拿著一本書，腦袋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

    “走吧。”許清荎拎上書吧，把他喊了起來?！耙院竽阍琰c兒走，別等我，本來時間就不夠?！?/br>
    “沒事兒，”陳果揉了揉眼睛，“就當補覺了。”

    許清荎想想也是，這孩子回到家更沒空閑，就沒再反對。兩個人鎖上教室的門，低頭朝后cao場北側(cè)自行車棚走過去。陳果和爺爺租住的房子在學(xué)校后邊兩條街的胡同里，正好在許清荎回家的路上，這一段五六分鐘，他們推著車走，許清荎會給他叨叨兩句錯題和知識點。

    六中沒有住宿學(xué)生，他們今天走得算晚，高一高二一個小時之前就放學(xué)了，校園里靜悄悄的。前兩天剛下過幾天雨，許清荎右肩有點不舒服，連帶著寫了一天的字，又講得口干舌燥，整個人稍許低氣壓。左右無人，他略微松懈了幾分，成天無時無刻不挺直脊背，也是有夠累。